武汉版《小鬼当家》：这是我独自在家的第26天

　　文|沈长安

　　图注：独自隔离在家的孩子吃社区送上门的晚餐（采访对象供图）

　　“这是我一个人在家的第26天”，一个12岁的小男孩在电话里怯生生的说道。

　　“这个病毒挺狡猾的，我们全家都中招了，唯独放过了孩子。”小男孩妈妈躺在定点医院的病床上略带悲伤的说到。

　　赵琦琦（化名），今年12岁，家住武汉，在疫情来临之前，是武汉千万普通人之一，然而疫情改变了这个普通的家庭。

　　新冠病毒的强烈传染性造成了一家感染的“噩耗”，“狡猾”的病毒放过了孩子。当一家五口被隔离在不同的医院，孩子独居在家，会发生哪些故事？赵琦琦（化名）的故事是留守儿童的一个缩影。

　　好莱坞曾有一档电影常年占据圣诞档的票房榜首，《小鬼当家》讲述了8岁美国小男孩独自在家过圣诞节的各种曲折故事。

　　这一次，武汉上演了不少真实版的《小鬼当家》，现实生活比文艺作品更悲情，也更坚强。

　　俗话说：“母子连心。” 新冠病毒降临武汉，考验着亲情关系，这次我们电话连线了12岁留守男孩周边的亲朋好友，听了不同版本的描述，但最后我们决定从母子AB面来讲述这个故事。

　　唐代“诗魔”白居易曾写下：“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 千年后读来依然应景。

　　A面

　　母亲：

　　这一次我重新认识了孩子

　　一个月内，记者连续两次联系到赵琦琦（化名）的母亲李小姐（化名），第一次是2月底，她当时正在武汉第六医院接受治疗，第二次是3月初，她已出院，在隔离点接受隔离观察。

　　作为重症患者之一，她在定点医院接受了近一个月的治疗。当问及是否担心孩子单独在家放心吗，她无奈长叹一口气：“担心又能怎样，现在这个情况只希望孩子照顾好自己”，停顿半晌，“刚刚联系了，饭吃完了，说了几句就挂掉，估计惦记着他的游戏。”语气中带点骄傲和轻微不满。故事由此开始。（以下内容根据采访整理而成，有删减）

　　说来我们怎么感染上这个病毒，也是一个长长的故事。我妈，就是孩子的外婆，去年过世了，按照我们这的传统，今年春节是“新香”，一大家人都要一起祭拜。我们夫妻俩带着孩子，还有我哥，都去我爸家里一起守“新香”。让我爸今年一个人过年，我心里也不好受。

　　年前，我老公就说有点不舒服，当时觉得可能是感冒了，武汉冬天冷，就没太注意。后来我爸也说有点感冒了不太舒服，当时我心里“腾”了一下，当时是春节期间，武汉已经封城了，我当时有点怕担心“不会是新冠吧”。

　　过年期间，一家人呆在一起，冬天闷在家里，空气也不太流通，我和我哥也觉得有点不太舒服。但当时我们谁都没想到是新冠。

　　2月7日那天，我想着带我爸去医院看看，怕万一真的中招。家里人一起去的六医院（记者注：武汉市第六医院），我爸片子一拍，医生看了一眼说“肺都白了”，然后又马上叫我们陪着的家属拍片子，要孩子也拍一张。

　　（我的）片子拍出来之后，拿给六医院的医生看，他说我的双肺感染很严重，需要尽快住院，给我开了一个医院的诊断书，让我想办法赶快找床位住院。

　　结果片子出来，家里四个大人都中招了，万幸的是孩子没事。全家人又做了核酸检验，也确诊了。当时医生就说，让我们赶快和小孩隔离，千万不要和他住在一起。

　　我们一家人症状轻重还不同，我爸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他的症状最重。从医院出来，马上通知了社区，社区第二天就安排进了空军汉口医院。我和我哥在隔离点等了几天床位，那几天是最焦虑的，担心住不进医院，好在社区也一直帮着联系，我住进了武汉市第一医院，我哥和我老公都被分别安排到了其他的定点医院。

　　当时在医院得知我们一大家人都中招之后，我第一个反应是孩子怎么办？你要问我怕不怕，我肯定也怕，但孩子才12岁，你说要一个人在家让我怎么放心？而且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当时想了几个方案，因为我们全家都是确诊，按照规定孩子属于密切接触人群，需要隔离，可以让孩子住在隔离的酒店，起码有饭吃，但我也担心孩子本来抵抗力一般，一个人住在外面会不会怕，会不会不习惯。

　　另一个方案是居家隔离，家里就孩子一个人，也不存在互相感染的问题，我们向社区干部求助，社区也挺好的，说理解我们难处，愿意每天把午饭和晚饭送到家门口，儿子开门自己拿。

　　我们也征求了孩子的意见。其实我能感觉到当时他在医院也有点怕，12岁也不小了，每天家里看电视看新闻也能知道这个病毒感染上很危险，也知道有人得病死了，他也怕我们去医院回不来了。那天从医院回来，他没怎么说话，

　　儿子听说能在家隔离，就说还是在家吧，他还能每天在电脑上和同学联系，还能弹弹琴。他一个人的时候，自己弹弹钢琴，用音乐冲淡孤单。

　　图注：弹钢琴视频（采访对象提供）

　　其实还有一个方案，我都没和老公说过，我们是本地人，在武汉有一些亲戚，能不能把孩子送到亲戚那里去寄住一段时间。但后来想想，这个病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传染性太强了，我们一家人都感染了，孩子是密切接触者，谁家敢答应？这个风险太大了。

　　我在离家隔离之前，其实也没有怎么叮嘱孩子，就和平时一样，让他好好学习，少打游戏，照顾好自己。我们2月7日确诊后，2月8日儿子就开始一个人在家隔离，（笔者注：距今已有26天）。

　　他一个人在家隔离，我们也管不了，只能指望社区帮忙。我们住的后湖社区真的不错，听说我们家的情况后一直在帮忙联系医院和床位，对家里和楼道都做了全面的消毒，每天会打电话问儿子，提醒量体温，今天体温多少度。每天中午、晚上准时把盒饭送到家。

　　我也和孩子的老师联系了，我们家情况太特殊了，老师也很理解，说会多多关照，也会保护孩子的隐私。孩子今年小升初，学业压力也挺大，白天还要在家上网课。

　　你说现在这个情况，我对他也没啥要求，能照顾好自己，健康成长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我每天给儿子打电话，还是会问“作业做完没”，“认真听课没”，“琴练了没”，他要是完成的好就多说一句。要是不耐烦哼哼哈哈，我就知道他又偷懒了，要是平时我肯定要唠叨一顿。现在算了，睁只眼闭只眼，孩子一个人在家也怪可怜的，打打游戏放松一下也好。

　　我现在的想法就是赶快把身体养好，早日结束隔离，回家陪儿子。医院给我发了一些药，有连花清瘟胶囊、奥司他韦、盐酸莫西沙星片。医生也和我说了，这个病毒的传染性很强，也没有什么特效药，需要吃好睡好，增加身体的免疫力，先把身体搞好。

　　我也好的差不多了，应该快能出院了。不过现在出院也不能马上回家，还要隔离医学观察14天，做好防护，避免二次感染和交叉感染。

　　其实说实话，这次生病让我重新认识了孩子。都是独生子女，之前我一直觉得小孩贪玩，不懂事，爱打游戏，娇生惯养。

　　这次是真的长大了，他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每次打电话都说：“我没什么，一定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他还会安慰我，说一定会好起来。

　　其实我现在每天还是很担心孩子，他每天一个人住，还要自己烧水。如果他发病了我们都不知道，没人知道。我就让他用体温计每天测体温，有什么不舒服赶快给我打电话，我再找社区的领导去帮忙照顾。

　　B面

　　儿子：

　　这是我一个人在家的26天

　　“我一个人在家，都还好，吃饱了，没什么，不怕。”

　　接到记者的电话，12岁小男孩赵琦琦在电话里怯生生的说到，而半个多小时的聊天里，这个内向的小男孩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都还好”。

　　当问到什么时候开始隔离，他马上回答：“2月8日”，距今已经26天。一个人在家的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表达欲，就简单讲述了每天的时间安排。（以下为采访对象本人讲述，有删减）

　　我每天早上7点半起床，早上一般在家吃点零食，烧一壶开水，或者下碗面，我会做的也不多。

　　图注：在家烧开水（采访对象供图）

　　8点半上课，上午在家上网课，下午也要上课。下午是在QQ群或者微信群里上课，老师把学习资料发出来，然后用文字和语音讲解，一般从下午两点讲到四点半。四点半就放学了，每天作业也不多，晚上五六点吃饭，吃完饭晚上就休息玩一下

　　每天玩的时间就是中午和晚上，中午吃完饭后，会在qq群里和同学聊聊天。下午四点半放学以后，会玩玩游戏，大概半个多小时，玩长了眼睛也受不了，要休息一下眼睛，然后就吃晚饭了。吃了晚饭看看书，再玩个半个小时（游戏），差不多九、十点钟就困了要睡了。

　　晚上有时候会在家练琴，不过也不是每天练琴，隔一天练一次。平时我都是每周末去钢琴老师家里上课，平常我妈在家监督我练琴。现在没人监督了，但我妈有时候会在电话里问。

　　我表哥每周还抽时间在网上教我编程，我还挺感兴趣的，觉得很神奇。每周末他还给我远程上课，他说我学的很快。

　　老师挺关心我的，经常鼓励安慰我，隔个一两天都会问一下。老师知道我家的情况，同学大多数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同学家长进医院了，大家聊这个也不多。

　　我其实感觉还好，每天都会和爸妈联系。他们比较担心，但我自己在家真的还好，一开始有点（怕），现在不怕了。而且我爸妈都出院了，但还不能回家，还要在隔离点再呆两周（记者注：出院后需要接受医院观察）。

　　我妈最关心的是吃饭，吃的挺好的，（社区）还经常送一些水果。每天他们就把饭和水果放在家门口，放下就走了，我就开门拿进来。饭菜都是热的，今天晚上吃的是肉丸子、胡萝卜、还有蔬菜，中午吃的是四季豆、排骨，还有一个叫不出名字的蔬菜。

　　图注：社区送上门的盒饭（采访对象供图）

　　我现在其实有点想上学，有点想老师同学，等恢复正常了，还要继续上钢琴课。

　　这是一个家庭的故事，也是“留守儿童”的一个缩影。疫情下，“留守儿童”不是孤例。

　　当父母家人被确诊，逃过一劫的孩子谁来照顾？作为密切接触者，他们少不更事，却不得不在一夜间成为大人，学会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好在疫情逐渐得到控制，亲人陆续出院，一个分隔多地的家庭终于能看到希望的曙光。

　　晴天霹雳，一夜长大。雨过天晴，冬去春来。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