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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便(我最纯洁的小说)

发布于:2022-05-30 作者:admin123 阅读:26

  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便

  陆建华

  一

  在省报上发表了几篇散文,我成了市里小有名声的后起之秀。我像在风里吹蒲公英一样,分发我的一张印有“作家协会”字样的名片。于是有人不小心看到了,来找我,说要请我去指点她的女儿写作文。

  “价钱好商量。”他说。

  “最主要是时间,你看,现在我正在写一个十几万字的小说,挺忙的。”

  “那您看什么时候有空。”他说得十分客气,我就不好意思拒人千里。

  “那就星期天上午吧。”

  “上午,这,你瞧,孩子上午还要跟马老师学画,你看能不能星期六下午?”

   我掂量了一下,说好吧。

   告别后,我才想起没定个价钱,也没问个名字。名字倒在名片上找着了,叫朱永明,永明羊毛衫集团总经理。于是我想起那孩子在学画,就记起那个“马老师”来。

   电话没有打通,打手机才找到了他。

  “是老陆呀,在哪儿哪?”

  “我在单位。哪像你,影子都不见。”

  “忙啊,招几个学生,烦透了。”

   这小城里周末背挂写生板,看到什么画什么的,多半就是马志远的弟子。说起来,马志远还是我的学弟,低我一届。可不知怎的,工作五六年,画名就盖过了我的文名。说起这,真是我不开窍,就说这收学生吧,明摆着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学生多收一个,名声就大上一截——稍获个奖或发表幅书画,那些个家长就能把你吹上好一阵子。现在的奖,奖名能把人吓死,其实都一样,颁奖的也要用钱过日子。

   业余去辅导,多少也是受马志远的影响,一个大款朋友都埋怨我好几回了:“你这木头脑子,吭嗤吭嗤写上十几年也比不上别人收学生收几个月。”

   我老老实实地说:“上头有规定,老师家教是会下岗的。”

   “你瞧瞧马志远,下什么岗啦。”

   这事我也觉着奇怪,有一回遇见,我就私下里问了问。

  “大男人,当个小学教师有啥子意思,特

  别是咱们搞艺术的,最要紧是心灵自由,不自由你能写我能画?”过了阵子,才听消息灵通人士说他们校长大人的儿子也跟着马志远在学画。

   正转念着,马志远就在那边催了:

   “喂,最近在写什么?大作家。”

   “凑个中篇,你呢?”

   “省里有个中青年花鸟画展,我送件作品上去。”

   “你的么,肯定上的了。”

   “哪里,哪里,哪比得上你老兄。哎,昨天我还在报上看见你的文章呢!”

   “真的,哪里?”

   “哪张报,我一下子还真说不上来……写得真好,那个朱总还向我要你的名片呢!就是跟我学画的一个学生的爸,做羊毛衫生意的。”

   “对,对,今天他还找上我呢,叫我收他的女儿。”

   “那好啊,他家有的是钱。”

   “你教他女儿多少钱一个月啊?”

   “这……商业机密。”

   “ 咱俩谁跟谁啊。”

   “好吧,好吧,提醒你一下,别跟他们提钱,那掉身价。随他们给,不会少的。”

   我只好说改天过来玩。

   “知道,知道,改天好好侃侃艺术。”

   挂上电话。我想自己第一仗干得不错,回到家的时候,我才想起,忘了问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二

   我和马志远一样,都是小学教师,从事着这样一份平静的工作,至于艺术,想法虽然远大,看样子也只能是业余玩玩而已,不过马志远要比我认真些了,他是搞国画的,有时上海、杭州有什么艺术展、书画赛什么的,连学校的教课也不顾。马志远有时也玩玩先锋,我个人来说不怎么喜欢看那些看不大懂的画,也许是隔行如同隔座山。有一阵子,马志远对画法十分热衷,不断地进行拼贴法、誊写法、摹拓法等等新奇的实验,作画的工具也变成了手指、木棒、抹布、扫帚等等,有时又是什么行为艺术,电视台还对马志远的抹布作画弄了个专访,我看见他用一块黑漆漆的抹布在洁白的宣纸上上下涂沫,还拴着一块花围裙,像一个家庭的妇男。约摸一顿饭工夫,一幅山水画就完成了,瞧上去,山是山,水是水,倒也像模像样。

   在美术教法上,马志远的这些新奇效果的画法被认为是体现了儿童们的个性,被市里的几个美术教研员捧为至宝,到处宣扬我市的素质教育实施得如何如何云云。每当有人批评马志远的这些新奇实验走得太远,做得太过份,是作秀时,马志远总是坚决反驳,绝不退让。有一次闹得凶了,马志远专门请我写篇文章介绍他的先进做法、事迹及成就,以正视听。他说:“现在的孩子嘛,入学前个性已经被压抑得萎缩了,让他们从固有的概念中挣脱出来,我的做法只有不及,绝不过份。”

   内心里我是不怎么相信这种新奇实验的,不过我也没有什么更先进的教育观念,想想这样一篇文章也不会出什么人命。

   拼贴法是把各种彩纸、报纸、布料等随便撕成小片贴在纸上的手法;摹拓法是在木块、石头等上面放上纸,用彩色蜡笔摩抄出木纹或石纹的方法;誊写法是在纸上点上水彩的斑点,趁湿把纸对折起来,使纸上现出左右对称的不定形的花样。

   我之所以对马志远的这三种新奇画法说得这么熟练,那是因为这三种画法的定义就是我下的。瞧上去是不是挺能唬人?

   靠着写作上认识的朋友,那篇也算是业务性论文的文章在省里的一份教学刊物上发表了。

   我的文章不无歌功颂德的意味,把马志远乐坏了,复印了好几十份,到处分发。对他有看法的人也没忘,当时正好是春节,就当“贺卡”送了去。市里、省里,甚至全国举办什么“素质教育一例”、“教学改革和实验”……的征文、评比什么,也到处散发,听说还真得了不少奖,收进了不少书(我写作这么久了,还从没得到过这些殊荣)。有一个奖把我吓了一跳,说是“全国素质教育征文一等奖”,素质教育当时正热火着,于是也把我大乐了一把。后来还是报纸上揭发了,说是《两个骗子设局征集“素质教育论文”,全国上千教师上当受骗—— 一堂生动残酷的“素质教育课”》。其中有段是:

  这场骗局打着倡导“素质教育”的旗号,而受骗者恰恰是那些倡导素质教育的实践者,他们倒是真正接受了一堂生动残酷的“素质教育课”。

  这段话被我看到了,在一份教育报上,不过这类报纸,除了校长看一看“行情”,教师和家长才不会去看,所以马志远到处宣扬他的“全国一等奖”倒也没有露陷,因为前几天我还在评选“十佳青年教师”的通告上看到马志远的一段个人简历,其中就有“其倡导的教学实验画法曾被《XX报》、《XX教育》、电台作专题介绍,专题介绍曾收入《XX经典论文集》、《XX创新教育大全》等书,曾获“全国素质教育”征文大赛一等奖云云。我也懒得告诉他,因为他曾告诉我,那个“一等奖”花了他一个月的工资。

  三

   这是新建的一个小区,市东,路北,临河。小区靠南是套房,大抵是工薪阶层,单位不错的,我们教师还真买不大起。教师们的房子在市北,市政府照顾建造的,统称“教师新村”,面积虽然比这儿小上许多,可是每年都能评上“文明小区”。小区靠北是别墅区,一幢一幢,分门别院,显得华贵而精巧。房前是绿茵一片,修剪得一丝不乱。

   开门的是个女孩子,十二三岁,有着南方女孩特有的灵秀,就是神情有点灰暗,遮住了不少神采。

  “你是小艾吧?我姓陆。”昨天晚上我接到朱总的电话,说他去上海了,家教的事继续,不过他说和妻子离婚很久了,小艾和一个叫梁姨的钟点工在家。

   她看了我,轻唤了一声“陆老师”,就不说什么了,仿佛见了我是件十分不耐烦的事。

   客厅很大,淡白色的拼木地板,几只斜纹布沙发雅致而洋气,34寸的大彩电威风凛凛,空调“嗡嗡”地工作,冰箱上放着一只蓝色花瓶,里面的马蹄莲和百荷散发着淡然的香。

   “梁姨不在?”

   她说上街买菜去了。

   那天简单交谈了几句,并没有开始上课,只是各自写了几句。初次的见面,小艾身上的那种淡然、防范、敏感、懒散的姿态让我吃了一惊。我原以为时下的女孩子大抵是好玩和好谈,活泼和善于撒欢。

  这样单独给一个孩子上课,我比较感兴趣。平时上课,教室里64个学生的头黑压压的。几个经常惹事生非的学生还算了解外,其他几个学生一个学期也不知道会对谈上几句。此后,陆续有几个家长找上我,也说要请我去指导他孩子的作文,我想了想,还是回绝了。有知情人说:“那你怎么帮着朱永明家的孩子补习,这不是……”我只得说:“写作文比不得书画,后面可以跟一打,写作文是一门很特别的手艺,属单传。”虽然家庭来钱,可是我倒也不想真为了赚钱而家教。而且小艾父亲第一个月给我的红包并不少,让我吓了一跳,六百元,刚好是我教书一个月的基本工资。

  那天收的时候,我不好意思数,回到家打开红包,那晚上就一直没有睡好,倒不是因为不知道这钱怎么花,而是觉得这钱来得实在太容易了。一个月只去教那几个下午,一个下午也不过二三小时,按钟点算算,真吓了我一跳,平时给一大群孩子上课真是廉价得叫人心痛。

  我拨通了马志远的电话,说是六百元,马志远在那边长久没有说话,后来说了一声恭喜发财,就挂了。我想不出是什么意思。下一次补习的时候我把其中三百元还给了朱永明,说不用这么多。朱永明拒退了一阵,就依了我。

  后来和小艾熟悉了,小艾告诉我说其中有一个家长,是他爸爸故意请人来试试我的,我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小艾说试试你是不是真心和专心教我啊!我对这样的猜忌很是惊心。我问小艾,你爸给其他家教老师多少呢?小艾说二、三百吧。我说,我是最多的?小艾说是。

  这是后话了。

  第一天授课的时间是二个小时。上课到了一半,梁姨从外面进来。她招呼我说:“陆老师辛苦了,休息一下吧。”又对小艾说:“瞧桌子上乱的。怎么也不给陆老师泡杯茶?”

  小艾“噢”了一声,低头走进了厨房。

  她这么听这位梁姨的话,倒使我有点吃惊,真不像是一般的钟点工。看得出来,梁姨和小艾挺合得来。小艾对梁姨有点服气。我细细打量了她,一个形容普通的中年妇女,看脸形不是通常来这里做钟点工、保姆的外地人,看气质,倒像是寻常的温良的家庭主妇。

  四

   1、我快不记得我妈妈的模样了。我只有她的一张照片——那时我还在摇篮里,照片上没有我的样子。我妈妈俯下身子,像是对我说着什么。照片上只有我妈妈的一个侧面,好像很漂亮。每次同学说起妈妈,我总是说:“那有什么?”可是我的心里真的有点什么。爸爸从不我说妈妈的事儿,我是在三岁的时候,才意识到一个人是应该有个妈妈的。我想看看我的妈妈。自从我的好朋友刘美丽转学以后,我就成班里惟一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2、爸爸总喜欢带我到饭店里和一群我不认识的人吃饭。他们谈生意,说笑话,然后他们问我上次考试考了几分。总是这样,他们遇上个孩子总是问分数,没半点新意。我就说很好,比你们小时候读书成绩要好。我按着自己的心里话说上几句,他们笑起来,说是童言无忌。比如我还说:“阿姨,你的眉毛真淡,像是刚长出来的一样。”于是,他们和她们哈哈笑起来,又比如我说:钱够用就行了,爸爸你便宜点卖给他们就行了。于是客人们又笑起来,说我真懂事。我没有告诉他们,最后一句是爸爸教我的。我爸爸说每做成一笔生意,就在我的卡上打上10%,说是我的分红。我的卡上有多少钱,我不大清楚,密码在爸爸那里。我也不大在乎,反正我也不缺钱花,是不是?

  3、我的爸爸待我彬彬有礼。我的意思是说他忙得很,少来管我。其实他根本就不懂怎么管我。他是个大忙人,我五岁的时候,他就说我们家有一百万了。这些年有多少,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我的存折里逐年增加,够我吃一辈子了。那天我就说:“爸爸,你那么有钱,妈妈怎么会走呢?”爸爸想打我,不过又没有打我。我妈妈是应该走的,谁也不知道我爸爸心里在想些什么。肯定在想钞票。没有妈妈的家里永远充满了陌生的气氛。

  4、家里惟一不让我感到陌生的是我的梁姨,她是六年前爸爸从劳务市场上雇佣来做钟点工的,她待我蛮不错的,能烧一手好菜,又不怎么惹我烦。她工作的时间是星期六和星期天,暑假和寒假她也来,反正是所有我放假的日子,帮我洗衣服和烧饭等等,有时也陪我到新世纪公园里去玩。我记得我十岁那年,我生了病,待在医院的病床上,三个月里,爸爸来看了我五次,那段时日爸爸的业务正在向外省发展。不过我很难再原谅爸爸。梁姨倒是天天来陪我,同病室的小兰姐说:“小艾,有妈妈真好!”小兰也是没有妈妈的孩子,她真可怜。我就对她说:“是啊,有妈妈真好。你知道吗?上个礼拜我生日,妈妈送了我这么大这么大的大蛋糕。”把小兰听得羡慕极了。后来梁姨知道了,对我说:“小艾,你真是太不懂事了,你不知道小兰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就死了吗?”我顶嘴说:“这有什么,我还从小没有妈呢?”我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大哭起来,梁姨把我搂在了她的怀里,我觉得她的怀里是那么温暖,那么熟悉。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后来,梁姨买了一只大蛋糕,把小兰都快高兴死了。唉,那时生病,也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呵!

   6、陆老师是我的第八任家庭教师,是现役三个家庭教师中的一个。另外我还跟马老师学画,跟宋老师学钢琴。钢琴是双周的周日下午回一次琴,上午学画,星期六下午学作文。我讨厌作文。我爸爸在吃饭的时候总是哄我说:“吃什么补什么。”请陆老师之前他对我说:“什么差就补习什么。”我的作文成绩也不是太差,只是不合老师的胃口罢了。于是我说那我画画是班里第一了。我的意思是我就不必再学画画了。可是爸爸不理睬我,他有时说不过我了,他就什么也不说,他想完就做了,容不得我多说,我还想告诉他写文章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当我家庭教师。

   7、学写作文有什么意思呢?反正一到考试就派不上用场。无非是叫我多读书,多观察,多写写,谁也不能代我写吧?总之一句话——我讨厌学校,我讨厌作文,我讨厌姓陆的老师。

   陆老师来的那天,是我开得门。那天就我一个人在家,爸爸去上海忙活去了。看起来陆老师蛮斯文的,衣服一般,头发上没油。我故意问:“你找谁?”他说他姓陆(我心里说我知道你姓陆),他说是教小艾作文的,你是小艾吧。我于是开了门,就没难为他,看他嘴唇厚厚,一副拙于口舌的样子。

  我把我书包里的书、作业本都一骨脑儿摊在桌子上,打开了一本作文本。他在边上看着,没有说什么话,等我拿起笔准备写字,他才问道:“你准备写什么?”

  写什么?我嘴角一撇,冷冷地说:“不是写作文吗?”

   他呵地笑了。我好奇地问:“你这是什么笑,阴笑?傻笑?还是皮笑肉不笑?”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以为我会怎么教你作文?”

   我就直说了,“要么你教我怎么开头,怎么结尾,怎么选材,怎么定中心,如果你想简单一点呢,我劝你来的时候选好几个作文题目,让我写完了,你看一看,用红笔批一批,就可以向我爸爸交差拿钱了。”

  我看到他脸上停顿着的惊讶。我就不理他了,我端端正正地在方格纸的正中写上:陆老师印象。等我写完这五个字,他才探过头来说:“你这是在写我吗?”我说是。他这一次没有笑,只是从我的印有美少女战士的铅笔盒里拿出一支圆珠笔,对我说:“给我一个本子。”我很好奇,乖乖给了他一本新的笔记本。只见他在纸上写上:小艾的故事。我问:“你这是干什么?”

  他说:“我想写篇小说。”

  真的吗?我有点不相信。他就不再理我,专心注目在纸上,似乎想起了心事。我倒不知拿着笔干什么好了。原本我只是想和他开场冷战,先给他一个下马威,让我以后的日子好过些。现在看来……我擦掉了原来的题目,改成一个家教老师的故事。我想你不是写我吗?那我就写个小说臭臭你,不让你流芳百世,遗臭万年倒也说不上,只是写完了就烧成灰,让你空高兴一场。

  可是他没有看我一眼。

  15、在第一天的家教里,我写下了小说的1---7节,我探头看了看陆老师,我看见他的字密密麻麻,我看不清他究竟把我写成了什么样。我问他。他不说,他说等他写完了,我就明白了。他又问我;“你把我写成了什么样的人?”我恨恨地说:“你不告诉我,我能告诉你吗?”他还是笑笑,说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他先走了。我看看墙上的表,呀,不知不觉二个小时过去了,我看了看自己的写得东西,觉得写文章实在是浪费时间,幸好过去得快。

   28、之后的几个星期六,我们继续写自己的所谓小说。这期间依然没有什么故事发生。可是我的写作简直是写到了“无人之境”,我突然间觉得什么都可以写进我的小说里,如果那也能叫小说的话。爸爸来看过一次,和陆老师聊了几句,瞥了一眼我作文本上写过的厚厚的页数,点着头走了。我想对爸爸说:“爸爸,你花了冤枉钱了,他什么也没有教我。”

  52、有一天,他看着我的周记本上的一篇文章发了呆,说这一篇不错。我看了一眼,说这是我昨天在学校活动课时写的。我的意思是说根本没你的功劳。可是他说借去复印一下,马上就回来。后来有一天,我们的语文老师,在走进教室的时候,突然朝我笑了笑。我看不懂,觉得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无事朝你笑,实在是恐怖。上课的时候,她叫我回答了三个问题,班长朝我看的眼光都不一样了,他肯定是认为我抢去的他的风头。那天一下课刘老师才把我叫进办公室,递给我一张报纸,说这是不是你的文章,我看了看,真是我的名字,我的文章。她说这不错,你进步很大,以后继续努力。最后她说,等稿费单子来了,先让她看看。她说可以登个记。后来听同学说,老师辅导学生的作品发表了可以好几倍稿费的奖金。我才恍然大悟。可惜稿费后来寄来只有10元,她拿不到多少。我一年的压岁钱都是这笔钱的好几百倍。

  53、我的小说断断续续,我觉得许多词语、段落都连接不上,像是在跳跃地游戏。陆老师说确实有小说是这个样子的,比如瑞典那个叫拉什么(我忘记了)就有一篇段落体小说,写了好几百段,叫《侏儒》,下星期给我带来。我说我不必看了,我相信。

  他笑了笑,我才明白竟然在不知不觉地——我相信了他。

  五

  那天拿了三百块的额外工资,就想上街花掉一点。和同事在精品街逛了一会儿,同事说快秋天了,买件羊毛衫。我说我们这儿不是羊毛衫之乡吗?再去买精品服饰,怕不怎么实惠。同事说这倒也是,那我们找家本地羊毛衫厂的门市部吧。

  进了店,试衣的时候,我才发现牌子是永明牌,我心里说,怎么这么巧,以前怎么没注意。

  我环顾四周,明亮的桔黄灯光颇让人感到温暖,四五个穿粉红色羊毛衫的小姐在招呼着六七个顾客。我们还了一阵子的价,但是一分也没有还掉。那位小姐说这是本地最有名的品牌,穿着不舒服,可以随时来换。同事说有这么好。小姐笑笑说:“本地产品卖给本地人,当然实惠些。我们不二价,卖到外地,起码再加一百。”

  同事说:“当真?”

  小姐一指柜台,说:“不信,你们问我们老板。”

  我们看去,一位中年妇女正在那儿埋头算帐。我觉得比较脸熟,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梁姨——小艾家的钟点工!

  同事说就这个价,只得买了。走过去付钱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去打个招呼吧。

  梁姨看见了我,出乎意料的神色停留在了她的脸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我叫了一声:“梁姨。”

  梁姨说:“是陆老师……”

  你们认识啊?同事说。

  我想说,但是梁姨早接了过去。是啊,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是远亲。

  我不知道梁姨有什么顾忌,也许是为我着想,不想把我从事家教的事儿露出去,索性也应和着。

  要付钱,梁姨说算了。我坚持着要付。推让了一阵子,我推让不过她。出了店,觉着有点奇怪,梁姨不是钟点工吗?

  过了两天,我接到小艾父亲的电话,说是要请我吃饭。我说:“小艾也就发表了一篇文章,没什么的,不用了吧。”小艾父亲说想和我谈谈小艾的心理问题,交流交流,才能更好地教导小艾。

  “就我们两个人?”我不好再推脱了,于是问道。

  “是的。”

   “好吧!”

   这是周末的傍晚。汽车一直开到我家的门口。司机又把车开到了饭店,说老板在二楼8号桂花厅。我走到二楼,服务员迎上来,领我到了房间。小艾父亲在一旁坐着,似乎是想着心事。看见我来了,露出职业的笑容。

   小艾父亲让我点几个菜。我说随便吧。小艾父亲说现在这社会,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便。我淡淡笑笑。小艾父亲见此,也许是意识到平常玩笑开惯了,对老师开玩笑不大合适,就点了几个菜,又问我喝什么酒。我的酒量不错,于是一不小心,又说了一个“随便”,这次连边上的服务小姐巧笑嫣然,说我们这里可没有随便这种酒。

  进餐时小艾父亲不停地和我谈着教育方面的话题。我心里其实想直接和小艾父亲谈谈小艾,而不是顾着我是小艾的老师,就迎合着我的喜好。我感到一点别扭,特别是小艾父亲对教育的看法和我大相庭径。比如小艾父亲说起小时候有个老师特别凶,所以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排队没有排齐,就踢了一脚,很疼。现在只有那个凶老师的印象特别深,但是哪里还有什么恨呢?倒是感激不已,毕竟当时他管(关心)着我。于是小艾父亲进一步说,我们家小艾有点皮了,希望陆老师多帮我凶凶她。我笑了一下,说好的。可是小艾父亲可能不知道,我的班里还有几个家长到校长那里告过我了,说我对学生太好了,怕是管不住学生。

  说起作文好不好,他从喉咙里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小时候,最怕写作文,一写就头痛。老师就骂我特笨。不像你陆老师,报纸上常常能见文章。”我说写作文和笨不笨没有多大关系。关键是有没有这份心。

  女儿红的酒劲很快地在我身子里消失,一种苦涩的滋味泛起,谈起教育的话题,我总是如此。当时的我工作的第四年,所有对教育的想望和激动都已过去,只是表面平静地教着书。我知道我无法确立一种教育观,只是觉得真正的教育并非是现在如此这般。然而要我说真正的教育是如何的,我又说不清楚什么。

  经过一番关于教育的无谓争论,我们走到大厅的一个拐角。一张玻璃四方桌和两张单薄爽净的椅子。茶叶在杯子里翻腾。

  小艾父亲递过一根“中华”,边说:“小艾的作文经过陆老师指点,确实是好了很多。”

  我摆摆手说不抽,说“小艾悟性不错。”

  小艾父亲说:“我觉得我们家小艾聪明还是可以的。前些天遇见她的班主任老师了,说小艾的成绩在班里还不错,估计考大学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我说:“现在读小学,这么快考虑大学了?”

  “我这一辈子很多梦都实现了,就还有一个大学梦。该等小艾了。”

  “您读得是高中?”

  “哪能呢!我成绩不好,老是被老师骂来着。初中也没毕业。”

  “哦。”

  “所以我特想我们小艾替我争口气。”

  我笑了笑,说父母把未尽的理想放在孩子身上,对孩子来说是太沉重了。我又说,到小艾那时候,怕是每个人都能上大学了,所以不必看得那么重。小艾父亲说,那不同,大学也要分重点和非重点。我说那时工作都是自己寻,不必分什么重点不重点了吧?小艾父亲说重点大学出国总是容易些。出国读书我倒是没有想到。

  小艾父亲又说起读书,说总是叫小艾看课本,可是不管用,小艾不听,所以每次都考不了高分。我说我对课本就看得不重。有些孩子写作文总是隔着一层什么,一落下笔去,写出来的话就是不由自主地仿照着语文书上的话语,不敢越雷池一步。语文书上的文章大抵只是识字的工具,很少有新颖的文采和独到的个性。

  小艾父亲说:“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毛病。”小艾父亲举起茶,我们碰了碰,喝下去才意识到这是茶,不禁笑笑。我乘着气氛开始融洽,问道:“对于孩子来说,父母经常和她说说话很重要的。小艾看似活泼,其实对许多事物都很漠视,这样发展下去恐怕不大好。”

  “是吗?”小艾父亲不解起来。

  “比如说她对她母亲……”

  小艾父亲说喝口茶说:“和小艾母亲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陆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一代的事儿,不过我也不想瞒你。”

  那时候我就是你现在这个年纪,跟着我老爸出去做生意。那时候刚开放,我用我老爸积累的钱开了家羊毛衫小作坊。没过多久就发了。陆老师,这可不是我吹,那简直是从金库里拾钞票。所以一忙就把找朋友的事耽误了。不过没关系,有钱不是嘛。小艾母亲那时候高中刚毕业,没考上大学,想再考。那时候我已经有家大厂子了,都有百八十个人了。在乡里真可以说是说一不二,那些个官员都宠着我,说我带着乡邻发家致富。乡里的人都要往我的厂子里塞。有一天我看见了小艾母亲,噢,她叫吴秋红。我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留着长发,很文气,长得漂亮,就甩给她家里十万块,她父母就答应下来了。秋红是不乐意,不过她家里也确实需要钱,她娘都给她跪下了。

  我们结婚没多久就有了小艾。那时候也是我不好,整天为厂子忙,生意好得过份。不是南下,就是北上。把小艾母亲冷落了。生下小艾没多久,小艾母亲考上了大学,那时她父母也已去世,她心里也没有什么牵挂,所以知道她会有去不回,我也没有去挽留。过不久,过了几年,她大学毕业了,也有了男朋友,我们就离了婚。

  小艾父亲喝了大口闷茶。我在一旁搭不上话,只得说:

   “那为什么不给小艾找一个妈呢?,这么多年。”

  “想过。小艾六岁的时候,我想结婚,可是小艾见都不想见她,又是哭,又是闹,怎么也不依。你看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小艾父亲叹苦经说。

  “那她现在?”

  “我在城西买了一幢房子,登了记。”

  “噢,是这样。”我点点头。

  “她跟了我这么久,也不容易。”

  “她和小艾……”

  “小艾放学回家,都是她做的饭菜。你看见过她,就是给小艾洗衣服,做饭的……”

  “你是说钟点工!?”我有点惊讶,但并不十分。

  “是,叫亚红。”

  “噢,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我说。

  “她是个好女人。你别看她,又不是怎么好看,其实她对我是没得说的。她支持了我这么多年,从创业开始,现在我是功成名就了,可是她还是不要什么,还帮我照顾了小艾这么多年。当时我一心扑在钱上,想要找个天仙似的老婆,哎,那时的想法就是那么天真。

  “是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我说。

  “当时我贪图小艾母亲的美貌,却没有得到她的心。后来,我才发现最好的就在身边。我们有钱了就是这样,很难得到爱的。”

  “小艾也是怪可怜的。”

  “除了我之外,对小艾、对小艾母亲、亚红都是不公平的。”

  “我想等小艾懂事些了,她会明白的。”

  “陆老师,这些话我都闷在心里好些年了,说出来真是好多了。”临别的时候,小艾父亲说。

  六

   小艾觉得我可以还信赖是在一次征文的比赛后。去参赛,去发表,这是马志远告诉我的,他说家教就是要早出成绩,否则家长会有意见。通过功利和不道德的做法取得一点小艾的信任,我不知道是不是合适。

  那是教师节,团市委和教委共同举办了“教师节给教师写封信”活动,每所学校选四五篇好作品参加评比。小艾的那篇文章是我直接带去的,因为我是这次活动的评委之一,我担心送学校,小艾的作文可能学校的一关也不通过。倒不是说小艾的作文不好,只是各人眼光不同。我是顶讨厌什么征文比赛的,有时在班里也难免有上头组织的,我常常十分违心地告诉孩子们,孩子们一听,照例十分激动,后来交上来的作文类似于公文,就很难使我相信这是他们写的了。

  我和马志远也曾就这个问题,进行过探讨,马志远说:“同样的,功利性的念头一旦在孩子的脑子里占了重要的位置,就如同套上了无形地枷锁,使他们的作品受到约束。而且家长一加援手,那么孩子的思维将受桎锢,就毋言什么创造力了。”

  “那么功利性的念头在我们身上呢?”我悻悻说。

  “一个时代才那么几个,你好好坚持吧!”

  我听了一愣,说:“什么我好好坚持,怎么不说你自己。”

  “我,还能有什么指望。”

  我听不懂,望着马志远。

  手机响,听声音,像是朱永明。

  “小艾爸爸要请我去吃饭。”马志远说。

  “那好啊,省了一顿饭钱。”

  “他请我去陪人吃饭,其实是看重画家这么个名头。其实他是看不起我。”马志远有点忿忿然的样子,我倒是很没有想到,以前我一直以为马志远是春风得意,年少得志。

  “那不一定,像他这样成功的商人,是很难看得起贫困的艺术家的。”我想劝慰的,说完了,才知道这句话并不合适。

  “不,你别看我和他走得近些,场面上的事,我看得比你清楚。”马志远说,脸容有说不出的疲倦,“其实他更相信你,至少他尊重你。”

  “怎么会?”

  马志远反问道:“不是吗?我们都在辅导,给你多少,给我多少?”

  我无语说:“我只收了三百。”

  马志远惊讶望着我。

  我说我还了三百。

  马志远沉默了一阵,说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呢,还是笨得过份。

  我说:“家教其实并不适合我们。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们还年轻不是吗?”

  我看着他,继续说:“我发现我除了自己还能写点东西外,对怎么教人写作,实在是一无所知。速成的东西,都是死板的东西。我有时真怀疑自己会不会教书,特别是教人写作。”

  我们暂时不要讨论这个问题,好吗?马志远望着我,好像有求于我似的。然后转身走了,风中的身影显得格外颓唐。

  七

  那一天,我上完了课,正在批作业。传达室的老李打来内线,说是有位家长来找,开了部小车。我问是谁家长。前几天也有个说是家长,其实是推销地图的,在办公室里转悠,我买了一张,挂在床头。后来那个“家长”把地图推销到了校长室。校长一气就把总务处的老赵训了一顿,下午传达室的老李就把报刊早早送到了办公室,说话也客气多了。

  后来有家长来找人,老李就先打个通知。老李在那边说是小艾的家长。

  我听了,心里一怔,说让他进来吧。

  我正思量着小艾父亲会找我干什么。门一开,却进来一个年轻女人。透过装扮,年龄约摸有三十了。

  “您是陆老师吧?”

  “是啊,您是?”

  “噢,我叫吴秋红。”

  “啊!”我有一点点镇惊。“您是小艾的……”

  “是的。”她说,“我在报上看到您和小艾的文章,打听到您在这儿教书,想问问小艾的事儿。”

  我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是半月前市晚报的教育专刊特意开辟了一个栏目,叫师生同题,那时小艾有篇文章不错,我就写了相同题目的文章寄了去。编辑就发了,还冠上了校名。为这事,小艾学校的校长还找过报社,说小艾是他们学校的。说冠我所在的学校是不道德的,是借鸡生蛋。编辑和我打了个招呼,就没理他。后来事情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小艾的母亲也看到了这两篇文章。

  她说:“没有想到,您还这么年轻。”

  我顺着她的话说:“我也没有想到,您也这么年轻。”

  小艾母亲笑了笑。说女人嘛,除了保养,还能做什么呢?

  我说那可不能这么说。

  小艾母亲说:“刚才我到小艾的学校去看了看,听她老师说小艾最近成绩不错,还发表了几篇作文,这可真是要谢谢你。”

  “哪里,哪里。”我说,“看到小艾了吗?”

  “不,我没有看到,没敢进去,我对她老师说,我是她姑姑。”

  “那您现在住在哪儿?”

  “在杭州,杭州XX公司。今天是我母亲忌日,到坟前看看。”

  “小艾很想见你的。”

  “我知道。”她苦笑了一下说,“陆老师,虽然说是心肉相连,但是我连一点母亲的责任都没尽一点点,见了面或许会激动一阵子,可是……”小艾母亲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您这次来找我?”

  “也没什么事,听她老师说小艾,但是总是听不真切,又不能细问,担心全校都知道小艾母亲来过了,这样对小艾不好。”

  “可是小艾,我也只是接触了几个月,说不上太了解。”

  “我知道,没关系,其实我来只是来看看,尽一份心。”

  “教小艾作文这些日子,我总觉得小艾心里有一个关于母亲的结,这个结我看还是解开为好,搁太久,对小艾不好。”

  “待会儿我和小艾父亲约了见一面,我劝她早些给小艾一个完整的家。其实亚红真的最适合他了。”

  “是啊,对一个女人来说,这些年真是不容易。”

  “我也佩服她,她是奉献型的,我不是。”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活法吧。”

  告别的时候,我问了一句:“待会儿能不能和小艾父亲谈一谈,让小艾知道你还在世上,或者可以电话聊一聊?我想还是告诉小艾比较好。”

  小艾母亲说:“我和小艾父亲会商量这件事的。真的谢谢。”

  我笑着说今天你都说了好多回谢谢了,我可没有那么多不用谢的筐子来装。

  八

  76、陆老师,你想对我说什么?我问。

  什么说什么?他说。

  他说话的神气明显是在装蒜。我从他今天一进门就知道——他有什么事瞒着我,或者说上个星期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肯说就算了。我赌气说。我知道以进为退,他肯定会告诉我,否则他心里会难过。谁叫他是那么老老实实的作家。

  我听见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昨天你妈妈来过了。

  我怔了会儿,说那有什么稀奇。

  “真的吗?”他缓缓说。

  我忍不住,一串眼泪就下来了。

  “不是吧!”他慌了手脚,递给我一张纸巾。

  陆老师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可是刹那间我又一时想不出和妈妈的第一句话说什么。

  九

   八月的未尾,我收到了《小说界》魏心宏先生的来信,说《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留下了,估计在明年第二期上用出来。小艾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喜悦,她问我,我就告诉了她。她说真好,拿了可乐,说咱师生俩庆祝庆祝。那天我们就没有写,我很兴奋。我说这只是一个开始,我发现自己真的能写小说。小艾拿起我的手,拉起我的小拇指,说拿到稿费一定要请她客。我说请她去吃肯德基。她说“也!”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位文友。马志远知道已是一周以后,他在电话那边:“努力吧!”

  我说:“你不也是?”

  他说知道,会努力的。

  十

  88、有一天我放学早了,更准确地说那天我们根本不用上学,可我忘记了,我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走到班级门口,我才发现我第一个到校了,于是我就觉得很奇怪。然后我才想起,今天8点半学校里的那个课题要召开研讨会,全市学校的校长都要来观摩。我讨厌这样的观摩,上次学校里办活动,硬是让我爸爸捐了五千块。不过想想也算了。反正我爸爸的钱暂时还用不完。用掉了也好,因为那天一回家,我才知道这些年他把钱都花在那儿了。那天我看见了我不该看见的东西,我看见梁姨靠在父亲的肩头抽泣。父亲见了我,两分钟不说话。我心里火极了。就扔下书包,跑出门。爸爸来追我,可是他跟本跑不过我,我是学校里的长跑冠军。肥胖的爸爸一跑一颠的,如熊,把行人的目光和嘴巴都吸引住了。爸爸在他们的笑声中回去了。于是我一个人在街头游荡。到了街上的灯火四起,我肚子也饿的时候,我才想起我应该让爸爸追上。现在一个人回去,多没面子啊!

  89、我想去找同学,可我说不出离家出走的理由。我想起了陆老师,可是我不知道陆老师家在哪里。等我想起我该到陆老师工作的学校里去,可是已经晚了。学校银白色的铝合金门已经关上,空空荡荡的校门口不见一张废纸,只有些许早落的叶子,在地上滚爬翻打。

   到我觉得肚子饿得不行了,我才想起我不如索性去找我的妈妈。我想起一些关于妈妈的记忆,我知道她住在省城里。我还有她的电话。我向同学借了点她的压岁钱,踏上了去省城杭州的汽车。

  105、我是在妈妈工作的单位问到妈妈的住址的。那个传达室的老爷爷说,她就住在宿舍区,5幢,几零几室就不大清楚了。我说我知道了,我会问的。在我要走的时候,他忽然问,你是她什么人。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把我大老远赶来的激动和冲动都降了火。我说我是她的亲戚。

  106、门打开了,一个女人隔着防盗门,问我:“小姑娘,你找谁?”

  她长着短发,看起来十分精神,很年轻。我嗫嚅了,说:“我是小艾。”

  我有那么点紧张,甚至是有点害怕,我说得很清。她没有听清楚,她大声问:“你说什么?”

  “我是小艾。”我鼓着勇气说。

  她这次听清楚了,看着我的脸。仿佛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忙不迭地开防盗门。我原以为我会扑到她怀里哭上一场,她会陪着我落泪,她会说:“你都长这么大了,妈妈多想你啊!”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进了屋,屋子里很干净,我脱了鞋子,穿上一只绵绒绒的拖鞋。

  她给我泡了杯咖啡,说:“小艾,你来我真是没有想到,我……”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现在才知道许多电视剧里的情节都是那么虚假,我们原来都是那么不容易表达感情,还是本身就没有什么可以表达的?

  109、我从省城回来的时候,她送我到车站,说:“我和你父亲和陆老师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在那边车站接你。小心点,小艾。”

  我说:“谢谢,妈妈。”

  她沉默下来,隔了很久,她才对我说:“小艾,你就像我的妹妹……我是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我说是的。

  110、下车的时候,我看见他们在月台那边等我。我没有理他和她,我叫了声陆老师,就向家的方向走去。他和她跟在我的后面,想停下来和我说话,又没有开口,因为我走得很快。陆老师让他们先走了,然后追上了我,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坐坐。我冲他扮了笑脸,说那就请我去吃肯德基吧。

  他说哭哭笑笑,真像只大脸的猫。

  在路上走的时候,陆老师打听杭州之行的情况。我对他说,“我妈说,我只是她的妹妹。”

   “这怎么可能?”陆老师说。

   我说是啊,当时也愣住了,不过后来快离开的时候,我再仔细看妈妈,才发现她真的和我很像。

   陆老师说:“再怎么像,她总是你妈吧。我是没法理解了。”

   “就是,我这做女儿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没妈的时候,不停地想妈。现在有妈了,才发现多了一个姐姐。”我说。

   “小艾,你这么一走,刚才这么对你爸和梁姨,对他们不公平,你知道吗?”

   “有什么不公平?你说啊?”我有点气。

  “你父亲……”

  “别提他,他不配当。”我鄙夷道。

  “梁姨……”

  “勾引我爸,也不是好东西。”

  “你知道你六岁的时候,你爸爸想和谁结婚吗?”

  “不想知道。”

  “是梁姨,你这个小傻瓜。”

  “什么?”我有点震惊。

  “他们不是苟合,他们是合法的夫妻。你要知道,这六年你梁姨隐姓埋名,造顾你这个傻丫头,容易吗?”

  我呆若木鸡,不知说什么好。许多的往事一下子涌上了记忆的门口,堵住了,于是眼泪挤了下来。“你让我想一想。”我扶着脑袋说。

  十一

   又是星期六,吃过午饭,待在宿舍里,一时间也想不好去那里打发。打开电脑,一时之间也没有写的心绪。隔壁同事见了,说:“你不出去么?”他认为我和朋友闹翻了,其实我和她分手已久。做家教的事我一直瞒着同事,秘密有如地下工作者。

   我说是啊,以后不去了。

  这时,BP机响,我一看,是小艾家的电话。我沉吟着不语,同事递过手机,说:“去,回个电话。哄哄她。”

  我朝他笑笑,拿过手机,走到室外。

  “陆老师,你怎么还不过来啊,我脖子都丝瓜长了。”小艾在那边显得欢快,把“丝瓜”两个字喊得又长又响。

   “家里怎么样?”

  “很好啊,现在我有了妈妈,又多了一个姐姐,什么都不缺了。”

  “是啊,所以就不需要我这个教作文的了。”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小艾急急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小艾,以后我不过来了。”

  “为什么?”

  “通过这次教你作文,我才真的觉得我最适合的并不是赚钱,而是写作。”

  “矛盾吗?”

  “不矛盾的,但是我以前只是想通过写作获取名利,现在想想,我可以写出更好一点的作品。如果我现在不抓紧时间去试一试,以后我会后悔的。”

  小艾在那边不说话。

  “小艾。”

  “嗯。”

  “以后好好待你梁姨。”

  “嗯。”

  “再见。”

  “不。”

  “你长大了。”

  “不。”

  时间总是会淡默一切的。

  我继续教我的书,写我的文章,那篇小说登在了《小说界》第二期,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2001年儿童节的时候,收到一张没有写名字的贺卡。我心里说儿童节应该我送你贺卡才对。后来我的卡片终于没有送出去,反而好几天心里都感触不已,就抽时间把我和小艾各自的叙述凑起来,合成了这篇小说,如果你能看到的话。

有七样东西可以毁灭我们:——没有道德观念的政治,——没有责任感的享乐,——不劳而获的财富,——没有是非观念的知识,——不道德的生意,——没有人性的科学,——没有牺牲的崇拜。

一、长篇小说《新闻民工》(八)

第八章

  西华傍晚的风光幽美恬静,美丽的夕照格外有韵味。空气清新,万籁俱寂,只听见路边街心花园有儿童的欢声笑语,一首《同一首歌》甜美极了,活泼、流畅,犹如夏夜湖面上吹来一阵清风。

  闵晓东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突然,一条猛料进入眼帘:“《西华市报》记者封华真今日从尚嘉区发回报道:上午10点,在欢庆的锣鼓声中,西华市市委副书记陈春礼、副市长巫公桥与澳港市星光国际化工集团总裁钱贵巨签订了区域合作协议,星光集团准备在西华市引进法国一家年产80万吨聚氯乙烯和100万吨石油原油的化工厂,园区规划面积7平方公里,离市区20公里,具体地址就在尚嘉区的龙刚村,总投资4.35亿元。巫公桥副市长代表西华签字,陈春礼副书记发表重要讲话。”

  在这篇报道的下面,封华真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写了短评,评论说:“龙岗村位于西华市的上风上水,化工厂有害有毒物质将直接进入西华市,并且会对农作物和人的生命有危害。如果这个有毒的化工厂建成,毫无疑问,西华群众将生活在被严重污染的环境,并有导致癌症和其它疾病的可能,后果不堪设想。西华是我500多万老百姓生存的地方,我们都爱这座美丽的城市。我呼吁:请领导考虑再考虑!三思再三思!”

  封华真的短评引来网友的热议,跟帖的不少,不到一小时,有1521名网友发帖表示支持!

  “封华真这小子胆大!还想不想吃饭?”闵晓东滚动着鼠标的转轮,把文章又扫描了一遍,这一看,他紧张得手心捏了一把汗,心里像有一盆火在燃烧……

  他立即拿起桌上的电话,向倪兰晨报告:“倪总!有情况!大事不好!”“啥不得了啦?”“快!快!你看看——!网上……”“网上……?”“封华真惹祸啦!这个杂种自作聪明,在网上写短评,炮轰西华的某些官老爷们,谴责他们不勤政,又不廉政,成天吃吃喝喝,乱批条子,任人唯亲,到处搞关系,乱搞投资项目,把国家财产和人民群众的安全不当一回事,还好意思在 台上作报告,领导威风凛凛,群众下面大声骂你!”他战战兢兢小声地说:“翻天啦!封华真这小子……”他嗓音微弱发抖。“闵主任!我看看再说!现在文责自负,他写的他负责……”“倪总!话不能这样说哟,封华真是你的记者,是你手下的人,上级追查,你总编有责任哟!”“这个背时的东西!一颗老鼠屎打坏一锅汤……”倪兰晨目光惶惑惊恐,眼睛冷冷地闪着寒光。

  她打开电脑一看,两道目光时而闪亮,时而慌乱,她咬牙切齿地大骂:“封华真!你吃饱啦!别以为网上说话别人听不见,竟敢在太上皇头上动土!市委市府远景有规划,近期有目标。你懂个屁!算了吧!老娘舍车保帅,上头一追查,首先把你狗日的甩出去!自己找死!”她灵机一动,在网上给封华真留下一段警告:“小心狗头!我会对你人肉搜索的!别难为自己,还是抓紧时间去山寨吧!”她眉梢挑起一丝嘲笑。

  放好鼠标,离开电脑,她捧着青花瓷缸,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香茗。一人独坐办公室,一股从未有过的孤寂感涨潮似地漫过她的胸口,整个脸庞仿佛蒙上一层忧郁的面纱。

  没多久,封华真在网上回话:“这年头,没个‘围脖’,难道见坏人坏事也一团和气?老子——人又长得丑,哈哈得罪狗,人又长得粗,哈哈得罪猪!”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烦!烦!好烦哟!”她懒洋洋地拿起话筒:“喂!哪位?啊……又是你!闵主任,啥事?”

[小说]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便(我最纯洁的小说)

  话筒里传来他献媚的笑声:“倪总!又有一个很雷很霹雳的消息……!”“好烦哟!讲!快讲!”“搜狐网上,你看一下嘛!有一篇起初是攻击你担任执行主编的娱乐版,后来……明目张胆攻击苑部长,下的猛料啊!”“是不是哟?”“哪还有假!你把鼠标点一下搜狐网,文章标题是《苑大部长,拿话来说!》”“胆大胆大!我看……看……再说!”她的眼睛在电脑视屏上搜索,这篇文章很快出来了——

  “这年头,‘晒’字成为娱乐明星们崇尚的主旋律,无论好货、A货、Y货还是垃圾货统统拿出来晒一番,‘晒’的故事不少,只是为了提高曝光率和知名度。于是,早些年,《西华市报》率先刊登出陈国军著的《我与刘晓庆的不得不说的故事》,晒的是男女私情、桃色绯闻。前不久,章子怡与男友在海滩上脱下泳衣晒日光浴,晒女性的胴体,被记者偷拍。那天,潘长江晒女儿潘阳打‘瘦脸针’,引爆父女不和,女儿怒斥老父不尊重她的隐私。最近,刘天王也晒隐私,奔丧——携手——宣婚——道歉四部曲以排山倒海之势占据各大媒体头条,晒出刘天王与喻可欣、朱丽倩浪漫故事。李嘉欣也晒,晒的是美腿,同时,晒出‘不老女神’已是39岁高龄。达伦.布朗晒猜奖绝活。郭富城更厉害啦!在龙泉山赛车技,还晒出有5部法拉利,3部林宝坚尼,还有两部保时捷和一部奔驰SL600……

  倪兰晨担任执行主编的《西华市报》一天就以这些来吸引读者的眼球,无聊透顶!我说,我大声说——

  仅晒这些还不够,西华市的领导也应该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晒一晒哟!老百姓等你们晒一晒你们的家产,晒一晒你们合法的和不合法的收入,晒一晒你们那些见不得阳光的东西!我们现将《西华市报》22位离退休同志《给中纪委的公开信》也在网上晒一晒,让大家看看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苑文奇的不朽风范!我们要求这位清正廉洁的苑部长和那位大权独揽的倪总编,晒一晒在“西华市千人裸体秀摄影大赛”的全部收入!另外,我们还要晒一晒苑大部长的学术抄袭行为,在拜读了苑部长自我推荐要编辑记者们认真学习的《两袖清风 一尘不染——苑文奇反腐倡廉杂文集》和《新闻写作锦囊》两部经典著作之后,我们惊奇地发现,前部书一部分是抄袭报纸杂志的杂文,一部分是从网上下载的材料。后部书是抄袭《新闻写作大全》、《新闻万事通》、《新闻写作经典》等著作中的精华部分。原来我们的苑大诗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文抄公’‘文章大盗’!你以写书为幌子,做沽名钓誉之事,还唯恐别人不知道,上蹿下跳,大声吆喝。好羞人啊!苑大部长!你把东说成西,把狗说成鸡,叫名嘴;你把一说成二,把二说成一,叫学术;你说天下文章大家抄,就看你会抄不会抄,叫借鉴。你的脸比城墙还厚啊!目前,你的学生已将老师的大作呈送省知识产权局、省委宣传部。请高人鉴定,用显微镜察看,苑老师,你好荣光啊!我们将在网络上晒你!晾你!你害臊不害臊?如今,高官们掀起‘出书热’,有真才实学者,我们钦佩!弄虚作假者,我们鄙视!学术腐败者,我们揭露!”

  “我看不下去……”她气得直咬牙,那双眼睛仿佛蒙上一层雾,黯淡淡的,失去光泽。她一把抓起电话拨号,电话通了:“喂!文奇啊……有人造反啰 !在网络上晒我们呀!”

  “晒?太阳?怎么回事?兰晨……”苑文奇在电话中,起初嗓音很细,颤悠悠的,后来越听越起火,变得十分狂躁:“胆大!胆大!给我查!给我抓起来……”

  “文奇……我们凭什么抓别人?”

  “兰晨,他几爷子你都怕?是呀!我们凭什么抓……?话又说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谁也别笑话谁,骑鹿看唱本,走着瞧吧!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文奇!现在有一个新名词,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叫新摩擦起电。说你行就行,说你不行就不行,叫新内外因关系。我们与他们摩擦起电,是新内外因关系。那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好浑水摸鱼!”

  “兰晨!你再看看有没有跟帖的?”

  “有有有!多呀!都是骂我们的,难听得很哟!”

   “你怎么看……?”

  “他晒他的嘛!树欲静而风不止,别期望别人不人身攻击,只要有你一句温暖的话就足够!”

  “这个话嘛还差不多,还像兰晨说的……”

  “哪我们怎么办?”

  “天垮下来有两个老大哥!有春礼书记、有公桥市长顶着,我们不怕……哈哈哈!”

  “你说得轻松!”

  “是啊!你兰晨要垮下来,有文奇顶着!我现在还是部长嘛!”

  “有大红伞……啊!”

  “忘了,在网上给我查一下,哪家伙是谁?”

  “我查了,网名叫大刺猬!”

  “大刺猬!它敢刺老子!老子是管文化的,你敢在网上曝老子的光,老子就叫它关闭!”

  “现在网友都在行使记者的角色,全民皆记者。你看那个抽‘九五之尊’的周久耕不是倒在网友的人肉搜索上,就是抽一根烟嘛就弄来笼起,我们要警惕啊!”

  “咚!咚!咚!开门!开门!”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

  “哪个?背时的啊……?”她沉下脸厉声地说,阴郁的眼神里闪动着惊慌。

  “倪总!我呀——闵晓东!”

  “又是你嗦?好烦哟!天垮下来啦!”

  “这样子的……5分钟前有个小伙子爬上报社27楼,要跳楼自杀!我挡都挡不住,打110啦!消防支队马上就来!”

  “他跳他的!你给他说,一楼二楼都别去,要跳就跳21楼!他才怪呢,跑到我的楼上来跳,神经病!”她恶狠狠地诅咒着。

  “倪总!恐怕……恐怕有原因!你赶紧去过问一下啊!不然……不然你黄泥巴落到裤裆不是屎都是屎!”他反反复复地喃喃着,两手比比划划。

  “你去看看——我不管!”她粗暴地命令道。

  “好嘛!我去——”他“咚咚咚”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急促地响着,爬到26楼的窗口上,直勾勾地盯着楼顶。一阵风吹,楼下树叶“哗哗哗”地响,窸窸窣窣,全身的汗毛立刻跟着这阵风这阵响,一个冷噤,一次战栗竖了起来。啊!楼顶上模模糊糊的,有个黑影在晃动,胸前有一框亮晃晃的玻璃在闪动,一只脚伸出去,巨大的黑暗平伸在脚前面,只等踏下去了。

  “哥们儿——!不要这样……有话好好说!”闵晓东的心弦绷紧得都快要断了,他脖颈发硬,两眼发直,惊魂不定地四下张望。

  “不要你管!”楼上那个黑影哽哽咽咽地低泣着。

  “到底啥子事嘛?哥们儿——我帮你!”闵晓东急得一筹莫展。

  “啊……”小伙子发出悲伤而粗哑的声音。

  “我帮你——!”闵晓东声音很温和,话语中有几分善良。

  “冤呀!我兄弟……”小伙子发出使天地黯淡鬼神惨然的哭声,继而是粗声地拉着嗓门使劲地干嚎。

  就在此刻,一阵紧似一阵的警笛呼啸着,一阵紧似一阵的警铃猛敲着,消防车开进报业大楼前的大院,员工们从上百个窗口惊慌失措地伸出头,大家纷纷从办公室跑到楼下,顿时,人头攒动!

  “有人要跳楼!救命呀!”闵晓东声嘶力竭地狂叫。

  几分钟内,消防队员在楼底铺好充气垫,打好探照灯,灯光如柱,如同白昼。一眨眼功夫,一拨消防队员系上保险带冲上楼顶,直奔27楼,公安谈判代表出现在26楼的窗口……

  此时,闵晓东已经拖着倪兰晨出现在大楼楼顶。

  哎呀!跳楼的小伙子的一只脚又伸出去,巨大的黑暗平伸在脚前面,只等踏下去!

  “危险!危险啊!不要跳!”她发出痛彻心脾的惊呼。

  “小伙子!这位女老总是报社的领导,你有啥快给她说——!”闵晓东劝说着。

  “我要找她,帮我家二弟讨回一个公道!”小伙子丧失理智地狂喊着。

  “你二弟?谁?”公安谈判代表大声问道。

  “龙明公!”小伙子一声大喊,声音浑厚而沙哑,就像天空滚过一阵闷雷。

  “龙——明——公!哎呀!就是那个从树丫上摔死的……嘛!”倪兰晨瞪大眼睛瞧着小伙子,仿佛脑门上挨了一铁锤。

  “哼!你就是倪……?”小伙子的眼睛细小而且锋利,像钢针一样刺人,她的目光与他相遇,眼里含有一种被追捕的恐怖神气。她心里想:“找我算账的人来啦!今天……”

  “是呀!小兄弟!你贵姓?我怕你摔……”她咬紧嘴唇,从冷峻的嘴里挤出一丝凄然的苦笑。

  “烂婆娘!老子叫龙明娃!我的二弟死在你手上!好东西!老子找你……”她睁大眼睛,看清他胸前紧贴着一个黑色的镜框,镜框内镶嵌着一张小伙子的遗像。

  “下来下来!我以组织的名义很负责地对你说,我们一定妥善解决好问题……”她脸上显现出一丝真诚的微笑。

  空气石块似的僵硬,楼上楼下的人心弦绷紧得都快要断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个消防队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两旁奋力将龙明娃拖了进去,他却用两手死死保护着胸前的遗像……

  “好哟!好哟!”楼下观望的一两百编辑记者拍手称快。

  “啊……”倪兰晨抽了一口冷气,拧紧的眉毛松开了,吓得不敢吱声……

  “倪总……”闵晓东镜片内的小眼珠注视着这令人难堪的局面,嘴角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二、杨过

我最喜欢的一篇神雕恶搞文章,相信不少人已经看过了。

  (一)从桃花岛到襄阳

    桃花岛在大海的东边,襄阳城在陆地的西边。

    十三岁那年,我被几个大名鼎鼎的陌生人带到了东边的桃花岛,后来,又随他们去了西边的襄阳城。这一切的起因,是我有一个素昧平生的爷爷杨铁心,而杨铁心和大侠郭靖的爹又是很铁的哥们。于是我们这一大批人的命运,始终没有摆脱这两个早已横死多年老爷子的影响:如果我们都象郭伯伯那么英雄侠义,这就是满门英烈,如果都象我爹爹杨康那样恶贯满盈,那就叫败坏门风。其实据我所知,他们俩不过是牛家村兼营畜牧的普通农夫,在村口听了些《杨家将》和《水浒传》回去就说自己是烈士遗孤,搞的很隆重,结果后来连自己都以为是真的,到了郭伯伯这一代,就已经真的不能再真了。

    郭伯伯最害怕的就是人家说我们败坏门风(尤其是怕重阳宫那帮老道那样说),所以他觉得必须把我由东边带到西边,让我学会如何满门英烈。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这个从东到西的过程中,我先遇见了义父,后见到了姑姑,于是他为我预设的人生道路就发生了不可挽回的扭转。姑姑,就是我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人。

    当年天下人大都对桃花岛和襄阳城这两个地方十分憧憬,因为前者是神仙的桃源洞府,后者是英雄的革命圣地。作为一个在两地都曾有多年居住历史的居民,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其实桃花岛上不时有台风肆虐,气候潮湿,蚊蚋凶猛,以至于黄药师专门费了很大工夫配治了好多九花玉露丸来驱赶蚊虫,否则就难以安眠。更要命的是,岛上还有一个很暴戾的老瞎子,十几年如一日的念叨着要找一个叫欧阳锋的人报仇。容易想象:在他发现欧阳锋竟然是我义父之后,我在岛上的日子就更不好混了。

    至于襄阳,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贫民窟,街道上、饭馆里、澡堂里、店铺里、甚至市政府的衙门里随处可见三五成堆的乞丐堂而皇之地晒太阳捉虱子。他们身上都挂着或多或少的脏兮兮的麻袋,麻袋越多的乞丐,越是趾高气扬 —— 我知道他们都是来抗战救亡的英雄,打起蒙古兵来绝不含糊,而英雄是可以不拘小节的,但每次当我见到数以万计的英雄遍身污垢体味逼人地招摇过市,我心里依然会觉得别扭,以至于郭伯伯总是语重心长地告戒我要注意自己的阶级立场(我以前也是个小叫花,虽然那是出自无奈)。但据我私下观察,漂亮的郭伯母其实也很不喜欢那些英雄们脏兮兮的样子,很想让自己的帮众们收拾得干净些,不过据说在洪老帮主时代,丐帮有过一次重大火拼,丐邦的内部档案中称之为“反净衣派分裂主义斗争”或“第十次路线斗争”,其中好象还牵扯到了我的老爹,具体情况弄不太清楚,别人也都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提及。总之那一回丐帮闹得天翻地覆,郭靖夫妇险些丧命。于是“净衣”两个字成了丐帮上下重大的忌讳,连郭伯母自己也不好公开提起,所以她只得在开会时尽量忍耐众位九袋和八袋长老们浓重的体味。不过好在她是领导,可以尽量减少开会的次数和控制会议的节奏,故此当时丐帮以其会风精简而驰名江湖,战事不吃紧的那几年里,不时有兄弟门派前来观摩取经,那时郭伯伯还让我负责过宣传摄像工作。

    光是丐帮就已经够受,还有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怪异人士,其中有些是刚刚出道的毛头小伙,热血沸腾地来襄阳保家卫国顺便扬名立万;有些是老于世故的江湖油子,来襄阳也杀蒙古兵,但主要目的是为了结识和接近郭靖大侠;还有些人是属于犯有前科或在江湖上名声不太好的失足人员,莅临襄阳是因为在别处实在混不下去了,来接受战争洗礼以便重新做人 —— 当时江湖上有不成文的规矩:要到了襄阳,杀几个蒙古兵,在公开场合(比如英雄大会什么的)和大侠郭靖一起吃过饭(最好是碰过杯),那么哪怕你以前抢过别人的老婆,人家也都不好意思和你计较了,因为和你计较,就是和整个襄阳人民计较,就是和民族大义计较。

    总之一座乱烘烘的城市里涌入这么些成分复杂带刀持剑的剑侠豪客,再加上流民、兵痞、奸商、密探、刺客和贪官污吏,最终使这座城市成为一个七上八下纷乱不堪的大市场,市场的中心,是郭伯伯和郭伯母,殚精竭虑地组织着大宋朝最后的抵抗。

    说这些废话不是为了给民族解放战争抹黑,如大家所知,桃花岛和襄阳城的崇高也罢,委琐也罢,对我杨过的故事的发展并没有太大影响,只不过我是一个不太喜欢粉饰雕琢的人,我所见的桃花岛和襄阳城就是如此这般,我也只好这般如此地讲来。就象这篇文章的作者原本也想写得唯美一些,风花雪月一些,但是他早已明白:真实往往是残酷和丑陋的。如果半老的徐娘硬要穿吊带露脐装扮清纯,那唯一的效果就是凸现自己的矫情。

    但我们仍然可以在残酷和丑陋中有所憧憬和期盼,正如徐娘半老并不妨碍我们做一个穆念慈那样善良端庄的母亲。

    (二)姑姑,我的手

    我糊里糊涂地来到了襄阳,在襄阳,我做的最轰动的一件事是在城墙上救了大侠郭靖,遭遇到最逊的一件事是被郭靖的女儿砍断了右臂。

    郭芙用淑女剑砍我的原因是我打了她一个嘴巴,我打她的原因是她用最纯粹的恶毒中伤我最亲最爱的人,而她能砍中我的原因是我为了救武家兄弟身中剧毒无力躲闪。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爱武家兄弟,她只是喜欢看着那两个凯子为自己争风吃醋自残骨肉,她能够在其中找到巨大的快感。

    因为她是郭大侠和黄邦主的女儿,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卑微的人都有不能侵犯的东西,于是当她发现这世界上竟然有一个卑微的小子竟然敢于动手打她的时候,她就觉得万分的不可理解和不可接受,简直比挨了强奸还要狂怒而不可遏止,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操起家伙砍将下来,如果不是我习武多年反应不慢,肯定连头都被砍掉。招惹郭大小姐,被砍掉一只手是自作自受,不过,就算当初知道她会连我的左手也砍了,那个嘴巴我还是一定要打。

    但是这样一来,我在襄阳是呆不下去了,只得出走。

    出走的代价是无家可归,尤其是我刚刚损失了一条胳膊和差不多一半的血液。按照书上的说法,我当时是跑到了独孤求败的别墅里度假,那里有能直立行走而且比海豚还聪明的大雕,有比高丽人参还十全大补的蛇胆,有比一整条几万克拉的钻石还坚硬贵重的玄铁剑,还有比黄果树瀑布更加理想的天然练剑场,而我在吃了几枚蛇胆之后没几天就拿着玄铁剑跑进瀑布里苦练本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世界上根本没有那样的珍禽异兽,而且我当时如果真敢跳入瀑布练剑的话,一定会得破伤风死掉。

    实际的情况是:我满身血污,极其虚弱,几度昏迷,纂着自己的断手在荒山里躺了整整四天,只能喝到坑洼里的污水,吃身边的野菜生草,这引起了重感冒和腹泻,以至于当后来我的伤口愈合可以沾水洗澡的时候,已经是蓬头垢面,臭不可闻。至于后来我能够康复,完全是因为我那时年轻力壮,凭体力熬了过来,又至于说,为什么我康复之后劲力大增,原因仅仅是:断臂之后我得用一只手干以前两只手做的活,用一只手搬原来两只手才搬得动的东西,所以力量猛长,用进化论来解释,这就叫用进废退。我知道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且缺乏美感,但总比蛇胆神雕什么的有科学依据。

    当我发现自己的臂力可以随负重的增加而疯长之后,我就特意找了一副须双手使用的杠铃练习举重,从八十磅一直加到了五百八十磅。这个过程坚持了数年,以至于后来我不论到了哪都要随身携带杠铃杆,不然就会觉得空虚难受,有一次到海边玩冲浪的时候也攥在手里,不知是被哪个妄人远远看到,回去就到处宣扬说看到了我拿着玄铁剑在和海潮抗衡,弄得我百口莫辩。

    金庸知道,如果把这些都写出来的话,那神雕大侠的形象就全毁了,那他的书就没有几个人愿意看(所以,如果大家发现书上的情节和我的陈述有出入的话,请务必以此处为准)。就象他后来偷偷告诉我说:郭芙砍我那一剑,最根本的原因是 —— 她爱我。我听了仰天长笑说扯你的淡,我和郭芙从小玩到大的对这个同志我还是略知一二地 —— 她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爱 —— 这一点就象我从来就没想到过拿起剑去砍姑姑一样明白无误。

    说到这里,就必须讲讲我姑姑事情,因为人们已经约定俗成:没有了姑姑的杨过,就绝不再是杨过,就象郭靖前头如果没有了“大侠”两个字,就绝不再是郭靖,而是其他的什么人一样。

    在金庸的笔下,姑姑长得美艳绝伦清雅出尘宛若天人举世无匹。其实他知道,书里提到的女孩,实际上不少都要比姑姑漂亮,比如程英、陆无双、还有后来的小郭襄。他那样写是因为他无法理解:若非如此出色的女子,怎么会使我这样的既酷且帅、事业有成的钻石王老五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其实问题在于他不明白:“出色”的定义,并不一定非得是美艳绝伦清雅出尘宛若天人举世无匹。这就如同在武家兄弟眼中,郭大小姐是最出色的一样。

    总结一下,姑姑的模样大致是这样的:身材紧凑挺拔,胸脯饱满,宽宽的额头,干净简洁的下巴和嘴角,鬓角后颈的头发细腻柔美,眉毛细弯,左眉稍微有些紊乱,眼神明朗,笑起来落落大方。我知道这样形容很多人会很失望,但这丝毫不影响我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地喜欢姑姑;我也知道这样形容很琐碎很凌乱,但这些影像在我心中清晰刻划,挥之不去,我死也忘不了和姑姑在古墓里相依为命的日子。

    古墓原本是王重阳组织暴动时建造的一个巨大防空洞 —— 当时的科技比后人想象的要先进的多,不但有世界闻名的四大发明,还有如情花和玉蜂之类的生化武器,所以王重阳修建防空洞实属正常。我经常能在墓道的墙壁上看到石灰水刷出的标语,比如“深挖洞,广集粮,坚决和金国侵略者斗争到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打倒完颜狗,保卫王重阳!”还有“紧紧团结在以伟大领袖王重阳为中心的…”等等。这些墓道和标语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却没有派上用场,王重阳自己看着也觉得闹心,后来就找机会转为民用,送给了林朝英女士做教室,所以墙上又有了诸如 “与时俱进,掀起学习《玉女心经》新高潮!”、“诚信为本、操守为重、凡我弟子,不出古墓”之类的训示,

    姑姑和我都不大喜欢墙上那些标语,于是我就把它们都涂改成了“姑姑姑姑我爱你,就象老鼠爱大米!”,姑姑看到了之后就掩住嘴笑个不停,之后就仔细地帮我洗干净沾满灰浆的手,洗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得发颤,那是我们最最快乐的时光。

    当我象野狗一样躺在荒郊野外,眼见自己那只断手无可挽回地变黑变硬的时候,我就想起这只手是姑姑帮我洗净过的,当时觉得非常对不起姑姑。

    (三)我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前面说过,我还认识几个漂亮女孩子。我说这个不是为了炫耀自个有多么风流倜傥,而是因为她们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如果不说说她们,我的故事就是不完整的。而且,谈论可爱的女孩子本身就是让人神清气爽的事。

    程英和陆无双都是我在桃花岛中学上初中时的同学,程英是我的同桌,陆无双是隔壁三班的,她俩是很铁的死党。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边走边吃零食、没事也一起议论评判学校的男生们。

    程英是那种典型的好学生,听话,学习成绩好,特别是几何代数天赋奇高,语文和音乐也学得相当不错。无可争议地被黄药师任命为班长。她是个很好的同桌,有时侯我早上睡懒觉顾不上吃饭,她一定会分给我一份从家里带来的粽子。每次考试,她都有意无意地把试卷从胳膊肘下面露出半张来,于是我总能顺利过关,只有一次,考试的时候她生病了没有来,我也理所当然地挂了。第二天她来上课,上到第三节《八阵图常识》的时候,她双眼看着书本,突然很文静地说了一句:“没关系,明天我们一起补考。”。虽然我当时还小,但彻底明白了什么叫感动。

    后来她就时不时地在我面前写诸如“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之类的小条子,写完又撕掉。还会当着我的面弹奏刚刚练熟的《淇奥》,弹完了就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看我,见我正没心没肺地大吃从陆无双那里猜拳赢来的杏肉,便又静静地把琴收起来,望着窗外的桃花发呆。

    陆无双长着一张光彩红润的圆脸,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眉毛,总喜欢和男孩子们在一起玩,积极参与男孩子间的一切游戏,包括打架斗殴,后来她就只喜欢和我一起玩。有一回,放学后我俩结伴回家,路上遇见十几个丐帮的孩子截我们(我知道桃花岛上不可能有丐帮中学生出没,但是情节安排如此。如果你一定要钻牛角尖,那我就告诉你,这些孩子是当年洪七公上岛帮郭靖求亲时带来潜伏的第五梯队。如果你不怕麻烦,掐指一算觉得年龄不对的话,我还可以解释说他们是黄蓉做了帮主之后从丐帮招来的交流学员,总之,那天下午,那帮粗野的孩子就在我俩放学的必经之路上出现了)。当时我和无双抡起书包拍倒了他们两三个(书包里头有板砖),但毕竟寡不敌众,我左肋右肩各挨了一树棍,她当胸被板砖砸到,于是我俩落荒而逃,一直逃到海边,才甩掉那帮孩子。喘息未定,她对我说:“喂,帮忙看看我的锁子骨怎么了!”。边说边扯开领口,我凑近低头看到她颈下乌青一片,骨头凸起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便说道:“哎呦,不轻......”下面的话就噎住了,因为那时候,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女孩子含苞待放的胸脯。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晚霞漫天,红云似火,安祥的风吹进我们的衣襟袖口,我呆立在那里满脸发烧,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口,抬头说道:“我靠,流血了......”突然看见我的表情,怔了一下,便猛然退步转过身去,当时,我头一次看到,她的脸红得象天上的酡云。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她又象平常一样来大大咧咧地来找我:“杨过,我把我们班的人约好了,咱今天放学打死那帮小子!”。

    不久,我就转到了重阳宫中学,再没她俩的消息,直到若干年后我们一起联手对付李莫愁。那时,程英继续在桃花岛上大学,而无双则被单位减员增效。

    等到李莫愁把那两块手帕拿出来扯得漫天飞扬的时候,我才明白,她们俩都喜欢我。这使我非常感动也非常为难,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遇到了姑姑。

    后来我提议大家以兄妹相称,她俩低首不语。我把《玉女心经》给了无双,让她参加自学考试,自强自立,不要总指望着依靠人民政府,但我清楚地知道她想要的不是这个。我知道我很卑鄙,我是在友情名下享受爱情,但是我的确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解决。我只想告诉她们:如果那天我们三个手拉着手一起被李莫愁杀死,我真的不会觉得难过。

    十六年前,我被郭家的骄横砍掉了手臂,十六年后,我又被郭家的纯真崇拜的一塌糊涂。

    郭襄是个很善良爽朗的小女孩子,打开始就很崇拜我。我知道,象她那么大的女孩子崇拜名人(尤其是高竿的年轻名人)是合情合理的。她们的崇拜来的快去的也快,今天可以崇拜我这样的独臂大侠,明天也许会崇拜尼摩星那样的无腿上尉,没准什么时候还会崇拜扶桑人和高丽人。不过小姑娘既然十分诚恳地叫我大哥哥,那我就得象个大哥哥的样子,所以我就净挑小姑娘喜欢的事情做,比如说:带她去黑龙潭公园滑沙啦,在她生日的时候送她贵重的礼物啦什么的、果然小姑娘乐的拉着我的手撒着欢地蹦:“耶~~ 大哥哥你好棒哦!~~真的好棒耶!!!”——我没有一点反讽的意思:小姑娘家,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啊?摇头叹气指责这是浅薄虚荣,那才是不近人情。看着她一脸的兴奋,我自个也觉得挺高兴。

    真正让我感动的,是那天在绝情谷的悬崖上,小丫头竟然奋不顾身地跟着我跳了下去。——“如果这不是爱情,连天都不会太高兴。”当时在绝情崖底,我满头满脸的水,所以她没有看清我的脸上的眼泪。

    可是 —— 且不说姑姑这一层,你也应该能想来,面对一个十六年前在自己怀里撒娇吃奶的小丫头,我很难产生对姑姑的那种感觉。不过,那天在襄阳城下,远远看到她被金轮法王绑在高台上的小小身影,我的心就如同被谁紧紧捏住,打定主意即使万箭攒身也得把她救下来。

    后来听到一句流传很广的话:“一见杨过误终身。”说起来我似乎应该很有成就感,可是我当时只是觉得自己很无趣,能被我“误”了的都是对我最好的人,我误谁也不愿意误她们。真的。

    (四) 神雕大侠和面具

    姑姑从绝情谷悬崖上跳下去之前留下了十六个字,告诉我她去马来一带留学去了,学制十六年。只有黄蓉知道她是寻了短见,写那些话是怕我伤心。

    即使是这样,我也非常伤心。我想起了姑姑在重阳宫对我说的" 在这世上,除了你我两人自己,原也没旁人怜惜。"。我决定等,等姑姑回来。

    头几年,我以练习举重打发日子,等到杠铃加到了五百八十磅的时候,我知道,不可能再加了,否则一定会拉断我的弘二头肌。后来,我就不大举重了,因为如果没有进步,反复做同一种运动是一件很乏味的事情。于是我百无聊赖地开始练习体操,因为我对力量型的训练已经乏味,所以这次专门练柔韧性和协调性来解闷。

    我前后一共想出来十七个刁钻古怪的姿式,花哨无比,但实际上远远不如那五百八十磅的力量训练实用。我实在没想到后来竟然凭它打败了金轮法王。 怪只怪那老和尚心眼实在,上次在重阳宫比举重输给了我,不服气就回去苦练龙象般若功,一门心思只知道硬碰硬,结果一动手就被我那些高难度动作唬的不知所措,高手过招,那容他迟疑误事?我抓住机会将其当场拿下。--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不能死心眼。

    把那些动作一一练熟之后,我觉得一个人呆着实在无聊,用书上的话说就是:"某一日风雨如晦,杨过心有所感,当下腰悬木剑,身披弊袍,一人一雕,悄然西去,从此足迹所至,踏遍了中原江南之地"。

    在这个走南闯北的过程中,有一件会很使大家惊骇的事我必须坦白,就是我曾经做过对不起姑姑的事。要怪只能怪金庸这老小子毫无人性:掐指一算,我当时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精力旺盛,可他却要求我守身如玉整整十六年,否则就不够专一不够高尚。生理卫生课告诉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太监和变态。我后来在《玉女心经》上看到过,练古墓派的武功,必须绝情禁欲,具体方法是先练一种叫"斩赤龙"的内功,练成了之后女生就不再有月经,这样就可以专心至致地寡欲清心。可据我观察,效果糟糕:李莫愁师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斩赤龙斩得自己身心俱变,三十来岁就更年期反应,暴戾狠毒,最后点把火自焚了。多年以后,姑姑告诉我,她自己本来也得斩的,因为后来见到了我,就再不打算斩了。

    我跑到首都临安最繁华的烟花场所发泄过剩的精力 -- 我知道这确实不够崇高,如果你看到这里觉得这个杨过与你心目中的神雕大侠差距太大无法接受,尽可以拂袖而去,以保全我在你心中的高大全形象。但如果你仍然有兴趣听下去,你就会明白:如果没有那个不够高尚的举动,就不会有后来的神雕大侠横空出世。

    在临安城里我认识了一个小姐,她和她的娘都在临安城坐台。她是那种很善良的女人,对待我这个残疾人没有一点鄙视轻慢,却流露出一种发于内心的怜惜与同情,饱经苦难的贱民往往比高高在上的精英更具同情心和人情味。后来听说了她遭际:老家沦陷,她的老爹被一个蒙古千户强买为奴,赎身需要五百两银子,她娘又下岗没有经济来源,她和娘为了帮老爹赎身,没别的办法只得卖身挣钱,但离五百两银子还天差地远。当时我没说二话就给了她五百两银子, -- 不要笑话我幼稚,要知道,大宋朝的小姐远没有后世那么泛滥和奸猾。

    后来见到了她爹,那男人得知自己的老婆竟去从事色情行业便勃然大怒,当时就把她娘休了。那千户却又对她起了歹意,强抢入府。等到我晚上进去救人,正听到那男人给女儿晓之以理,说什么现在兵荒马乱的正在转型期,穷人家的女孩子就应该转变观念去给大户人家做通房丫头,这是我们穷人必经的阵痛过程等等等等,这些道理我听不太懂,但是并不妨碍我冲进去一拳把那男人砸扁,顺便把那千户扔进河沟。

    那天晚上,我脸上带了张人皮面具,为的是不想让那娘俩认出我来,要知道,一位侠客在行侠仗义的时候被小姐认出竟然是自己的顾客,那是一件很不严肃的事情 —— 虽然这并不能抹杀我是一位侠义之士。

    就在那一回,我突然发觉收拾那些不可一世的官老爷其实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于是以后就专找些大官来捉弄,缺钱的时候就到他们家去找,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后来我发现,随便拉一个七品以上的官出来一拳砸死,十个里有九个半不会冤枉。

    后来神雕大侠的名气便渐渐传开。郭伯伯曾经告诉过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是老一辈职业革命家的思想境界,说实话我确实做不到。我原本也没想成为什么大侠。因为以前别人告诉我说做大侠就应该胸怀宽广舍己为人,于是虽然有好几次我非常想把郭芙一砖拍死,但是一想到作为一个大侠是决不能打女人的,就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斤斤计较了。直到这个女人砍断了我的手,我才对做大侠彻底失去了兴趣,但那时我也没有了拍死她的心情,因为她是个只懂得任性胡为的弱智儿童。

    那些所谓的行侠仗义,无非是我在等待姑姑的过程中,出于无聊做了些使自己心情舒畅的举动。可是决定一个人是否成为大侠,并不完全在于他自己的主观愿望,还在于当时社会的主要矛盾和民心所向。就如同后来我之所以能够成为黑社会老大,也是取决于江湖上的大趋势。

    当时的大趋势是这样的:以丐帮为代表的一部分黑社会麋集襄阳,帮助政府抵抗蒙古,领取大宋的津贴,正在完成向公务员身份的转变,但还有另外的一部分黑社会人士游离于这个系统之外。游离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爱国,而是多方面的,比方说,聋哑头陀受不了大大小小的思想汇报会、敌情分析会、总结动员会等等等等,而黄药师一听说还要背诵全本《大宋皇帝语录》就想立即呕吐。

    这些游离分子很多(如我所知,转型期的社会很容易滋生黑社会),所以他们需要有一个老大来坐镇,而我的武功不低,名声也不错,又不喜欢开会和背语录,所以他们就推举我做了老大。

    做了老大之后,我才发现带上面具做领导实在是一件很有利的事,因为面具产生距离,距离产生领导威信。比如樊一翁,如果他知道了面具后面的人不是什么神雕大侠,而是那个当年在绝情谷与自己过招险些败落的毛头小子,他就决不会对我那么五体投地。

    就这样,偶然一次放纵,我成了神雕大侠。

    (五) 总有力量能使我们泪流满面

    十六年里,我寻找姑姑的足迹遍布天下,惟独没有去过绝情谷。对我来说,那是个魔魇般的莫测之地。惟独在那个地方,神雕大侠杨过会觉得自己弱小得手足无措。

    但十六年到了,我必须去那里,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姑姑。

    十六年前绝情谷绿树芊绵,繁花似锦,现在怪木参天,嶙峋冷寂,十六年的荒凉蔓延,遮盖了原先的曲折小径。当年,我和程英、无双花费数月时间将谷内的情花扫除干净,当时曾觉得满山的树木已经按自己的意愿修治整齐,但现在放眼看去,哪里还看得到丝毫火烧砍伐的痕迹?诸行无常,轻描淡写便扫尽了当年的刻意雕琢。

    但是,这里已再看不到情花噩梦般的踪影,最初的意志和执着却又无所不在地默显出因果的轨迹。不过,对于其他毫不知情的芸芸众生而言,此时此地情花的缺席,却又不过是茫然的虚无而已。无中生有,即是即非,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能够窥测和守望的,其实无非就是自己心中的一知半解罢。

    老实说,来绝情谷之前,我已经有了空手而归的心理准备,因为即使别人不说,我自己也明白,世界上根本没有十六年学制的留学项目。我之所以会相信,是因为我愿意相信。人之所以会被别人欺骗,多半是由于愿意自己欺骗自己,欺骗自己是因为怯懦而回避真实,我就是在回避真实,整整回避了十六年,可正是依靠这样的回避,我才能在真实中捱过这漫长的十六年。

    但再长的梦,也总有醒来的一天,一旦醒来,就无法再行睡去,真实,就是无法睡去。

    在绝崖上,我整整等了一天一夜,然后醒来。

    前面说过,十六年的经验阅历,我认为自己已然宠辱不惊得稳如泰山,我已经为无功而返设想好了不止二十条退路:我武功盖世、名扬天下、春秋鼎盛,想到这些,我没有理由不对将来充满自信。

    但是,当我明白了姑姑再也不会在我的生活里出现的时候,我才知道那种失落感竟是令人窒息般的不可承受,我所预备的全部防护和自慰不堪一击、土崩瓦解。那时,我看到了自己真正的内心,世界上最难欺骗的,就是自己的心:姑姑早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我心的一部分,她承载了我内心深处所有美好憧憬,这些憧憬无时不在无孔不入。真诚、信赖、亲善、护持、愉悦,这些东西,是不能依靠回忆和自欺取得的,而一旦没有了这些,我就只是一个身心俱残的废物而已。十六年前残破的心苦苦期待回归完整,期待了十六年,十六年的事迹一一涌上心头,历历在目,不论是光彩荣耀,或是平庸龌龊,此刻却都是一般的无趣一般的乏味。我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六年滑稽无比,荒诞无比,巨大的懊恼和绝望席卷而至,摧枯拉朽、呼啸没顶,无可逃遁,我只有纵身一跳。

    有了这一跳,才有了后来的结局。

    当我看到熟悉的蜂巢和小屋,破灭了的希冀又蠢蠢萌动,当我一件件地轻轻抚摩那些似曾相识的物件,我终于相信:姑姑还在。我开始破颜微笑。十六年的残缺破败和纷乱堆积在那时开始逐渐弥合、整理、修复,圆满,十六年的风尘黯淡从那一刻开始无可阻挡地趋于光洁明亮,天光照下,我回头看见姑姑就站立在身后。

    我想对她笑,但没有成功,铺天盖地的喜悦淹没了我的言辞和表情。我缓缓跪下,轻轻抱住姑姑结实温热的腿,感谢上苍。

    "姑姑,你的容貌一点没有变,我却老了。"

    柔软手掌抚过我湿辘辘的头发,无比熟稔的感觉 --

    "不是老了,是我的过儿长大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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