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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拯救“极品”姑爷 9年来悲催我家的暴力史!(真实故事)--求助

发布于:2024-03-23 作者:admin123 阅读:24

  谁来拯救“极品”姑爷 9年来悲催我家的暴力史!(真实故事)--求助

  9年了,这一幕幕让人回忆起来想起来,如同一场场的噩梦般笼罩着我们家.而最近的一次暴力事件,把我们家推向了又一次悲伤的高潮,真的再也无法忍受,所以想在这个自由舆论的平台,和大家分享,希望大家可以给我家出点策略,如何拯救这场错误的婚姻结合。拯救我的妹妹,拯救双方的家。

  事件的主人公,是我 亲妹妹, 小红(1987年生) ,她的老公(1984年生) 黄兆明(就是这位,极品姑爷)--后叙代名“小明”。 大家都是江西的人,因为大家都出门在外省做生意,于2003年,就这样在广州相识,后来就这样生儿育女,结合在一起。当初也没有办任何的结婚仪式,也就是在生了三个小孩后(2女1男),在2008年补办的结婚证。

  回想起,当初他俩结合,那时候我们家在广州钟村开了家糖果店店铺,我妹妹初中2年级就辍学,跟随我父母在外做生意,做生意的时候,有个老乡过来和我家搭讪,原来得知,他在附近开了家( 1元2件)的百货店,然后经常来我们家买东西,就认识我的妹妹,16岁左右的年纪,正当花季季节。就这样,小明就经常跑我们家,等我们家快打烊的时候,就帮着我们家收拾东西,还拿起拖把扫地。一来而往,我妹妹就经常和他出去玩,那时候妹妹那么年轻,还有点叛逆的性格,其实我妈妈,那时候就不是很喜欢这个小明,因为觉得此人喜欢 说大话,做事眼高手低,感觉不是个实在人。当初还没有发现,这个人情绪暴躁,还会动粗。

  当时我们家在广州做了1年生意,就发现此人经常和我妹妹吵架,我家人就觉得此人实不行,在2004年的时候,我家把广州店铺转出去的时候,曾经劝说我妹妹,不要跟着这个人,跟我家人走离开广州,离开这个人,可当时妹妹,还太年轻17岁,没有听劝。这个( 1元2件)的百货店,是小明和他姐夫合伙的,后来因合伙原因,和他姐夫经常闹矛盾,最后拆伙,此店由小明一个顶下来。我妹妹在和小明 开这个( 1元2件)的百货店,隔三差五的要吵架,甚至还经常地吵架,这个男人还经常打我妹妹,后来我妹妹也时常给家里电话,诉苦。。我们也只能感叹,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这个店因经营不善,做了不到1年,就转出去了,2005年那时候转了有6万左右,小明是个非常精明而且还喜欢戴高帽的人,自傲,而且钱财喜欢自己独揽,从不让我妹妹掌管一点经济权。其实这个也没什么,在他们转店后没多久,回了江西丰城老家,因为小明从小就被宠,(有3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是家里最小的),在老家和一些酒肉朋友,吃喝并贪上了赌博,本来打算把这6万多块钱,等在老家修整一段时间出到广东再来找店,没想到在一夜之间化为虚有,人家说十赌九输,印证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拉,更可悲的是 我妹妹那时间还查出怀有小孩,当时只有18岁,没有办法,虽然我们全家都觉得无奈,可是生命来的时候,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去扼杀他,我们家总盼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会随着岁月的洗礼之后,会越来越成熟,担负起家的责任。小明家的人,面对他把积累下的钱就这样盘光,也一直在责怪他,可是此人生性 性格爆裂,居然把家的大堂的 族谱牌子(农村家里悬挂在大堂 神案上先辈牌位)一把抓起 摔了整成粉碎,还对他自己家的父母辱骂,甚至动手,如同一个泼妇,我们家的人听闻这件事后,也是摇头感觉无奈,可有什么办法,现在小孩都已经出来(是个女孩)他家是农村人,心里肯定不满意,连小明也说无论如何一定要生个儿子。。。。。面对着小明和家人 闹翻的情形,又没有经济来源,大概在2006年样子,我们家在深圳开了2个出租房,其中有一栋小的,每月收入大概至少在5千块,我父母就把其中一间给到他做,然后让他借了2-3万块(整栋房子三分之一转让价),先交给我父母,剩余的钱,从后面赚的钱里面每月交给我父母,做了大概1年半,期间也是经常吵架,一旦闹情绪,这个人就把租客赶走,特意让我妹妹心理觉得难受,要不就骂,有时候还动手打,实在不爽,他就拿一部分钱出去玩几天,等逍遥心情舒畅了,又回到店里。(我妹觉得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一直忍着没有告诉我家人,这些都是后来,慢慢才告诉我们,让我们知晓的。)

  家庭不和睦,在外做生意怎么能赚到钱呢,可悲的时候,这个店就在地铁龙岗线的旁边,做了1年多,就被拆迁,也没有赔偿到多少钱,大概1.5万左右,期间赚的钱,也是因为这样经常吵架折腾,还要生了他第二个女儿,花销开了,所以手边几乎是没有什么积蓄。

  因为小明家里条件也不怎么样,都在农村,他的姐姐们都有自己的家,也不是那么富裕,面对着他们又一次失业在家的情境,我父母有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女儿真的可怜,生了2个小孩,又是这般情境,于是又在出谋划策,帮他们寻找出路,这个时候已经到了2008年了,当时我另外一个小妹妹,因年龄小和他老公在外做生意,也是亏了钱,后来把店也转掉了,于是我父母想撮合我大妹和小妹一起合伙开价店,选址在深圳的平湖,他们两都没有什么积蓄,盘下这个店(整栋农民出租房)需要16万多,于是我父母东拼西凑,还借钱给他们,让他们一起做个这个店,但好景不长,开始几个月相处还行,后来小明又开始躁动了,老是担心小妹他们会做手脚,生性多疑。在做这店,期间,小明时不时挑衅我妹妹,那时候,有一次还真打架起来,我爸爸知道就从横岗赶了过去,劝说,后来还被小明辱骂,我爸爸就拖他们打架,后来小明把我爸爸打了,导致我爸爸手掌 撕裂缝了5-6针。

  小明一点都不悔改,在店里,经常和租客打牌,我妹妹那时候又怀(原因是他家坚持要个男孩),一点都不照顾妻子的感受,不爽的时候就骂骂人,我小妹有一次 看到他们在吵骂的时候插嘴,后来还被小明 打了一顿因为多管闲事(我小妹妹隐忍,不想合伙不久,本钱还没出来,就大闹)于是这事,小妹妹也没有告诉他老公被打的事件。

  那时我大学毕业后,因在深圳找工作原因,在他们合伙的店里住了2个月,期间也曾因为他们吵架事,说了他一顿“说我妹妹跟随你这么多年,怀着孩子,一点幸福都没得到,如果不想过还不如离了算了”没想他一听,激怒了他,在吃饭的时候,把吃饭碗,从我腰间一砸,(至今还在腰间留了个小疤痕)然后在房间,把我行李往窗外扔,还砸我电脑,然后拿刀来恐吓我,当场我报警了,可是为了那个店,才做没多久,我家又隐忍了。。。因为我妹妹还有着孩子。。。希望可以息事宁人,多积累点钱。至少把父母本钱抽出来。

  好景大概1年半,这个店又转出去了,原因是他经常吵,整的全家不能够安生。因为这个店大部分钱都是外借的,期间小明因为生小孩和玩牌,也支取不少钱,知道没什么钱分,当时候就走了,去了上海(他哥哥在上海开百货店),在那1年多的时间里,一直在帮他哥哥看店,偶尔自己找找店,可是没有积蓄,没钱怎么盘店呢,他就寄托希望在他哥哥身上,可是哥哥也是有家室的人,她嫂子就嫌弃他在家吃住,不是很想借钱给他们,我妹妹那时候没有很坚决要和他分道扬镳(主要是考虑3个孩子的事),于是一年多的时间,就这样在等待和无谓中消失了。

  妹妹也经常和父母诉苦,好像感觉小明,在这1年多的时间里,变得沉默不少,觉得估计会悔改,希望浪子可以回头,时间已经过度到2011年,于是我父母又动心了,希望他真的可以悔改,再次把他们叫到深圳来,然后找亲戚朋友,在惠东黄埠(海滨城附近)看到一家公寓,但转让费很高,要62万,这可是不小的一笔钱(这些钱我父母在深圳做出租房生意,也赚了一些钱)于是把他们拉到一边,希望借着大点的生意,可以搏一下,希望他们可以早点摆脱这么多年潦倒的现状。我父母都是57、8岁的人,在外做生意都有10来年,曾经也亏过,就这么些年积累下来的钱(用来养老的钱),真想最后一次好好帮帮他们,可是悲剧发生了,这个店做到目前为止,1年半不到,期间这店只有他们两打理,我爸爸只是期间每月去那么一两次去收一些本钱收回,60多万本钱,那那么容易一下子收完,没有3年是绝对做不到的,没想到,他又开始躁动了,说我爸爸把钱收走,钱不经他手,但这店,所有的收入和支出,都是他在算账的(每月盈利多少,我们家从没过问过),只是开始说好,算帐算的都是良心帐,钱我妹妹存卡,我爸爸每月去拿。然后他说我妹妹傻,不知道为自己多想些利益,经常说这店钱怎么分配?!你本钱都没有出来,怎么这么快就想到分钱的事?不觉得滑稽吗,这个店又不是不赚钱,只是先得出本钱出来,期间他要玩牌赌博玩,从店里支钱(预计也有4万左右,都是他自己开销),我家也从没阻止,只是打牌输钱多的时候,我爸爸偶尔说下他。2012年初,我父母把深圳店都转了,去了惠东黄埠,因为我父母感觉深圳生意,有点没落,再说年纪也大了,再听到平常小明也抱怨,这个公寓,2个人看很难打理,压力很大(期间他们也经常吵闹,听闻邻居说小明 打过我妹妹好几次,都是邻居劝说才休止的),我父母后来慢慢知道,于是决心把店转了,好好看守惠东店,不要被他们折腾,把店给搞没了,刚来前几个月,小明好比较收敛,只是嘴巴喜欢说,说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说一些是非),我们家的人都隐忍着。

  2012年6月22日(端午前2天)终于搞大了,和我妈妈吵架(原因也是因为小明和我妹妹吵架,我妈说他没,这样日子无休止,还怎么过)他回答“那就离,我一个人吃饱,全家都饱,才不要管别人死活”于是小明一气之下,带了些钱,提着行李就走了,店里只剩下2个女的(我妈妈和我妹妹,当时我爸爸在5月末,修建老家房子,用来养老),他特意在这种情形下,逼迫我家 服软,尤其是我妹妹求他回来。当时小明寄宿在惠州二姐家,他二姐还有点怪罪我妹妹,说怎么不拖住他,当时我爸爸房子修建才一半,给小明电话,不回也不接。就这2个女人,看着110多间的公寓,几乎是没得休息,于是当时叫我哥哥从汕头过来帮忙看了半个月。

  期间小明二姐劝说我妹妹,去接他回去,我妹去了,看小明一见我妹妹就情绪激动,开始辱骂,无奈看他没悔改,还是回来。。。。。。小明在外面漂了1个月,估计钱也用的差不多,经常在QQ和我妹妹聊说,他不想回店,打算在外打工,后来又变成在外看到一个店,要我妹妹给出5-10万给他做生意,我妹妹都没有理会他,说等我老爸建完房子再说,没想到就在7月20几号,小名估计是不好意思自己回店,从老家把三个小孩带到店(开始叫我妹妹去接,我妹店里忙,托词没有去接),于是自己带着3孩子到 惠东店,然后我们家的人都没理会他,他自己开了房间,自己住了3-5天,在7月30日,他因小事殴打孩子(事先预谋把店摄相头关闭),我妈说了他,于是和我妈妈吵架,还开始砸店里东西,把大厅玻璃大门咂碎,还推我妈妈,用拳头打在我妈妈脸上(快60岁的丈母娘,也这样,何等的人性,真是畜生不如),当场我家人报警,可是我哥哥在汕头,我在深圳,我小妹妹也在深圳,那么远,赶过去也得1-2小时侯,

  因为砸店和打人,都被带到派出所问话。

  我家的几个男人赶过去的晚上,小明从派出所放出后,晚上又开始使坏,把整个公寓闸 关了,他说要整的大家都不好过,把店给毁了,好在男人在,他没有撒野。

  无奈,我爸爸放弃家里没有完工的房子,打算明天回惠东来解决这事,小明一开始说,这店他要分一半钱(他都没有本钱,开始有7-8万,没借1年店里出钱全部还给他亲戚),现又说要把店给毁了!?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一点都不理性,我们家的人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有精神病。

  我们家打算起诉他,告他虐待老人,家庭暴力,我妹妹说实话和他真没有什么感情,妹妹一直觉得亏欠的是三个孩子,如今妹妹25岁,该何去何从?!

  怎么样去惩治这个恶魔?只会对家里人撒野,在外又没什么能力,一直以来都是我父母牵扶他,还这样的不知恩图报。

  如今我们给小明家的人电话,他们家人都不理会这事,让我家也伤心透,就算儿子不争气,在真理面前,也应该联合我家一起来治理他,可他们?哎。。。。。

  这种人活在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只是给家人带来麻烦和烦劳?(目前我家也希望借这个事件,好好来惩治这个恶棍。

  律师,该采取些什么措施

  婚姻情感专家,有没啥措施?

  如何来整治这个恶魔!?希望民间有高人指点

一、儿媳接到公爹的试婚协议书

  梅讲的故事135

  高致贤

  编者按:这是一个艺术真实的故事。艺术真实是经过作者增删修改提炼“集中”、“提高”过的,文中人名地名时间均被“化”过了,协议书也给予条理化,不是原汁原味了。可是,主人翁的故事情节确有来源。

  【正文】那天梅说她又听到新故事了!是兰回乡探亲回来讲给她听的,很好玩的。

  兰说,林家儿媳妇花花接到她老公公的一式两份《试婚协议书》时,笑得合不拢嘴。此事好像在当地爆炸了一颗原子弹,成了特大新闻!她因此成功地为自己娶了一个很好的后婆母......

  你不知道,他们那个封闭的家乡啊,一个很封建的大家族,族规很严,老幼尊卑,说话必须有分寸,上代的事下代不能多嘴,对于儿媳更加苛刻!老人们说:解放前,新媳妇进家门,三天以后才能跨公婆的门槛,如果违反了,儿媳要被罚跪;公爹是绝不能进儿媳妇的房圈的,如果公爹进了儿媳的房圈,儿媳就要扯床铺草喂他,表示公爹不懂规矩,像牛一样!家里来了客人,儿媳送过茶水以后,只能站在门角落里听后使唤,不得面对客人与公爹,更不能插半句嘴,平时也不能过问公爹的事儿。

  解放后,这些封建礼教在城市知识分子家庭中基本上被取消了!但是在我们那个封闭式的大家族山村里,封建思想的影响还很深。改革开放后,农村人员管理不再像计划经济时期那样画地为牢了!农民纷纷进城打工,不但搞活了经济,也解放了思想,我们喊了多少年反封建的口号,现在才得到真正的实行。话扯远了,我们回头来看看花花是如何为她老公公拿到一份《试婚协议书》的——

  林有旺是农民,他外出打工不久,妻子生病,就回家伺妻教子,种地兼做小生意,苦挣苦犇地把妻子的病治好,儿子抚育成人,娶了儿媳花花,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当他们有了孙子,过上小康生活之时,她妻子患上绝症,不久撒手人寰!他已近天命之年,就在家里带孙子和开个小门市,儿子、儿媳很勤劳,有孝心,随时留心他们父亲生活。他们发现,母亲去世后,活泼开朗的父亲,渐渐沉默下来,而且有些“忧郁症”象征!他们觉得这样下去,恐怕父亲会神经失常......怎么办?

  小两口商量决定:劝父亲为他们娶个后娘;父亲开始不表态。经不起儿子、媳妇的劝说,他才道出自己的想法:我何尝不想再娶?可是,好处不空,空处不好;而且有很多难处:

  第一是难得找到合心的!我的头上虽然没有老人了,但是脚下还有小的。古人说,有后娘,必有后爷,万一找到一个性格不合的,把我这个好好的家庭搞得四分五裂,那我不是自讨苦吃吗?这样,不光是我的日子不好过,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还要影响我孙子的学习!

  第二是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很难找到年龄相当的女人。比我年纪大得多的,还要我伺候她,我办不到;比我年轻的,人家不愿伺候我;再说,我们家三代人住三间小房子,堂屋又小,我娶个老太婆进来,人家孩子们来看她,不要说没有住处,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作为家长,我的脸往哪里放?

  第三呢,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不管男女都见子连孙了,即使我能娶到一个对我和你们都很好,你们也能接纳的人,也还要涉及到对方子女能不能接纳我和我死后的财产分割问题,即使婚前财产分明,我们还是中年人,婚后还要创造财富啊!这又涉及到两人的后代如何分割财产的问题。你们都知道:有的因为两家后代对于财产分割和老人的后事安排等问题要求不同,产生分歧,或者互相仇恨,甚至于闹出人命案的都有。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如果两家后人处不好,两个老人好过吗?还有其它难题我就不再讲啦,你们仔细想想,就我刚才说的这些问题,你们怎么解决?

  他们觉得父亲说得很有道理,如何能够为父亲找到一个理想的人呢?花花把公爹讲的条件记在心上,留心到处寻找——

  说来也奇怪,古人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花花进城买东西,看到以前和她公爹们一起到深圳打工的常阿姨也在买东西,她还记得,小的时候常阿姨对她很好!

  十多年前,常阿姨到大城市去打工,就很少回家乡来了,有时间回来几天又匆匆忙忙的回去了,听说她有过几次婚变,责任完全在男方,她受了很多委屈。不幸婚姻的挫折,伤透了她的心,所以,她不愿回到老家来,来了也不想住进那两次使她伤心的老房子!这次她怎么还开着拖斗车来买东西?便快嚯嚯的跑过去,一把拉住常阿姨的手,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常阿姨知道她已经成家立业,孩子都在读书了,想到自己还是单身一人,不禁联想起自己的孩子,如果他还在,我也当奶奶了。不禁感到凄然......

  花花是个细心人,她不知怎么触动了常阿姨的伤心处,便故意把话题岔开,在常阿姨的面前撒起娇来,以女儿的身份说些傻兮兮的笑话,把常阿姨逗笑了。常阿姨拉着她一起去吃早餐,在那顾客很少的小餐馆里说些私房话,叙一些别后情......花花得知常阿姨准备以后告老还乡,不想再住那栋曾经使她两次伤心的破旧房子了,打工有点积蓄,这次她就趁春节假期回来新建住房,便于日后叶落归根。花花送她回家,看到她的建房证已经办好,地基打得很扎实,新房子设计四个房间,一个堂屋,还有卫生间和储藏室,宽敞漂亮,像一个大家庭的住房,以为常阿姨已经是一大家人了。

  便真心诚意地问:“阿姨,你老公和孩子们怎么不同你一起回来过年呢?”常阿姨看到花花问话的诚恳,就如实告诉她二次婚变之后就没有再婚,以前那个孩子早已不在了!现在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花花怕引起她伤心,就改变话题,你们这一辈人是经得起苦难,也会高高兴兴过日子的,你看,你不讲,哪个看得出你是一个人生活呢?现在一些独身主义者,人家不结婚还是过得红红火火的。还有结婚不要孩子的......

  常阿姨说那是一些经济条件好的城市人,我们农民,老来还得有个人依靠才好,平时倒是无所谓,痛来病来连递口水喝的人都没有,关起门死在屋里面都没有人知道......

  花花问:阿姨,你怎么不找一个呢?您聪明能干,人才漂亮心肠好,还怕找不到?常阿姨说,说起来容易,找起来难啊。追求我的人一大把,有退休的,有个体商,还有打工处男。来找我的不理想,我想找的人又是夫妻双全,真是好处不空,空处不好啊!

  花花不解地问:那样多人找你就没有一个合心的?比如那些退休人员有退休金养老,还有——

  常阿姨打断她的话:你不知道吧,我在城里当保姆,吃的住的,完全由老板家包干,包括水果、牙膏、卫生纸、洗衣粉、家庭常用药等等等等生活日用品都不用自己买,一个月四五千块钱的净工资,我嫁到他家,无非就是一吃一穿,用点零用钱,我还要服侍他全家老小,他会给我一分钱的工资吗?我就等于为他家做义务工,他家就等于找了个不要工资的保姆;那些经商的也不会给我分红利,那些东混西混的小处男,他不会当家,还要我给他钱用,我又不是想男人想疯了!与其找他们,还不如找一个年龄相当的农民,一起种地过日子安逸!哈哈,你看我说到哪里去了?我这些心里话,在外面没有地方说,今天我娘儿俩走到一起来了,我才找到一个说话的人,你不介意吧?

  花花连忙说,阿姨这样说就把我当外人了,这是阿姨对我的信任,我高兴还高兴不完,谈什么介意?

  花花听了阿姨说的很多想法,和她公爹想的一样,便感到为她公爹做媒的火候差不多了,就长叹一声:唉——听了阿姨这番话,叫我不禁想起我的老公公(公爹),我的老婆婆(婆母)三年前就过世了!

  听到这里,常阿姨突然一惊,怎么,你老婆婆年纪轻轻的就走啦?她是和我一命的,唉,可惜啊,她是个好人!你爸爸呢?他的身体怎么样?

  花花接着说:我爸爸的身体很好,人们说他还打的死老虎,就是我们太拖累他老人家了。你想想看,我家两口子种田又要做生意,他一个人又当爷爷又当奶奶,做家务,还要抚育我们的儿子,维持我们的家庭,我们劝他找一个,他的想法和您想的差不多,真是苦了你们这一代人啊!

  今天这个意外的发现,使花花喜出望外,但她现在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回去征求公爹的意见和丈夫的看法。于是,她假装惊讶:哎,今天他爷爷不在家,我要去接儿子啦!阿姨你说的话太入耳得很,我一定还要来和您老人好好的摆几天。好,阿姨,你先忙着,我走啦!

  她感到真是天意了,赶快回去和她老公商量。但是公爹外出办事还没有回来。晚饭后好一阵子公爹才回来,他们马上安排儿子去睡觉,就去爸爸的房间里由花花把今天与常阿姨交流的情况直接告诉了父亲——

  花花介绍完早上她与常阿姨交流的情况后说:爸爸,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今天我虽然没有直接向常阿姨提这个问题,但是,看得出来,她对爸爸您是有好感的!我想,如果能够谈成功,爸爸担心的问题都解决了。爸爸想一想:如果谈成的话,常阿姨新修了那样宽大漂亮房子,她不会来我们家住,一定会要您去她那里住,这就不怕我们的房子小了,我们有空还可以去那里沾光;常阿姨无儿无女,无牵无挂,不但不会有两家人的后代纠纷,她还会疼爱你的子孙,我们一定要尊敬她;常阿姨小您两岁,身体很好,绝对不会让您伺候她的;常阿姨很会为人,是大家公认的,你们两老的感情好了,她一定会让您幸福的;你们是乡邻,同时去打过工,互相了解,互相信任,干什么事都合得来,只要我们全家对她好,她就会巴心巴意的管好我们这个家,不但你们两个老人幸福,我们全家老小都幸福!说实话,我还找不出常阿姨的缺点来,她真是一个打起灯笼火把都找不到的好人啊!花花的话条条在理,钉钉如然,说得她公爹心里乐开了花!

  花花讲完之后,他才说:今天我也遇到常阿姨,她说你才从她那里出来一会儿,就招呼我进去坐。我们说了好多话,各自诉了自己的苦衷,我说她懂得人情世故,为人聪明能干,通情达理。她说我对人好,做事比较细心......留我在她那里吃晚饭才回来,一路上我也在考虑这个事,正想回来同你们商量,谁知我们爷儿仨想到一起了。如果能够与她成家,我再也找不到什么担心事儿了!便说:我完全同意花花的看法,没有不同意见。但是,这只是我们一方的意见,还要听常阿姨有什么要求。她的为人不只我们本地人公认,连我们打工的地方,凡是与她共过事的人,无不称赞她人美心美语言美。有些人就称呼她“常三美”,有些人太爱她了,就憋起声音叫她“偿三妹”。可是,她不生气,只是回敬人家一声:“你想得美”!人们非常尊重她!

  常阿姨与花花邂逅和与她公爹畅谈后,引起她的几多回忆,他们同过学,又同打工,有旺忠诚老实,心灵手巧,对我很好,办事细心,自己对有旺有了好感,但是,碍于女人的面子,她不便主动提出恋爱,以后工作分开,很难联系,也就没有往深处发展了!不料今天与他家两公媳交流,感到我的生活需要重新考虑了。万一他不主动找我,我也要去找他,先与他试婚,希望老天爷送他来补偿我的婚姻损失!于是便写下一份《试婚协议书》,他一同意,就可签约!

  第三天,花花成了常阿姨家的不速之客,她知道公爹已经与她谈了,常阿姨深感直爽人,就开门见山地说:常阿姨,昨天我回去说说了我和您说话的情况,我爸爸听了很激动,他非常佩服您,很想与你结婚,共同把你的新房建好,不知阿姨有什么意见,我们全家人都很喜欢您,我就直接来为老公公当媒婆了!您和我公爹是老熟人,前天你们也交流了情况,我就......

  您说我为什么这样急急忙忙地为公爹当媒婆?这里我要向阿姨说句悄悄话。我们都是结过婚的女人,知道性饥渴的难受。我婆母去世3年多了,我公爹现在才50岁。当今社会,50岁还算青年人,性欲还强,3年多没有挨女人了,那要多大的控制力来忍受耐性饥渴啊!他不会到外面去找女人,天天待在家里,有时候只有我和他在家,他是很规矩的;但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民间有个“扒灰”的风俗......一旦突破那个限度,万一他向我提出性要求怎么办?反抗吗?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就破碎了,服从吗?乱伦多难为情!好啦,这些事不说您也是知道的。所以,我认为您和我公公是很般配的,如果你们结婚,我就不存在这种担心了。阿姨,现在我就是两个问题:一是你同不同意;二是您需要什么条件才同意?请阿姨直接告诉我,我可以替我的公爹作一半主!

  常阿姨想了想说:我看你也是个直爽人,我就告诉你:我有条件的同意。什么条件呢?昨晚上我已经写好了,在这里,你拿回去仔细看好,全家人商量决定,如果你们同意了,就同我签订协议,双方各找一个亲友到场作为见证人,三方签字即成。不搞那些铺铺拉拉的婚礼呀什么的虚礼!让你爹带几套换洗衣服过来就行,吃住在我这里,按照协议执行,说完,她把一式两份的协议书交给花花说,你拿回去商量,同意了,签字生效,不同意就拉倒!

  花花接过协议书,就与阿姨道别。一出门,他就迫不及待的看起来,阿姨的要求都是很正常的,毫无苛刻条件,成啦!她的眉毛笑成豌豆角。赶快回去向她丈夫和公爹报告好消息!

  花花把两份协议分别交给她的公爹和丈夫,他们看了,高兴得跳起来!花花说:过去的女子出嫁,不是嫁男嫁汉,而是嫁衣嫁饭。人家常阿姨还要反过来养老公。叫男人上门又不是以前的招姑爷(女婿)上门(入赘),要改为女方家的姓。这次,老爹是去享受,去分享常阿姨的幸福生活!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到,竟然落到我们家老爹头上,真是老天爷保佑,老祖宗烧了八辈子高香。决定签协议了!

  试婚协议书

   女方:常乐乐(称为甲方)

  男方:林有旺(称为乙方)

  双方均为单身老人,本着公平、诚信的原则,双方就试婚事宜达成以下协议:

  第一条:甲方自愿与乙方试婚一年。

  第二条:甲方承诺安排乙方同居试婚期间的生活、工作。

  第三条:甲方对乙方享有提供生活、工作的决定权利。

  第四条:甲方建房不接受乙方投资,试婚期间乙方有居住权,一切听从甲方安排。房地产全系甲方所有,作为甲方养老财产,试婚转正亦不改变。若甲方先逝世,乙方按甲方遗属安排后事后,房地产由乙方处理。若乙方先逝世,后事完全由乙方子女安排,不得动用甲方任何财产。政府机关、养老院所、乙方子女、甲方亲属,谁被甲方选择为甲方养老的对象,并按甲方要求实施生养死葬的,甲方逝世后,甲方全部财产归谁所有,其他人不得争长论短。

  第五条:甲方择日回城打工。打工期间,家中一切财产及事务由乙方无偿代管;耕地由乙方种,收入作为乙方的管理费用。乙方必须对代管财物登记造册,妥善保管,按照甲方意见处理。若无特殊情况,甲方每年春节假期间回家与乙方生活半个月左右;鉴于甲方作家政,吃住在老板家,乙方不得进城找甲方,给甲方造成困难。

  第六条:甲方外出期间,乙方使用管理费的,必须列出使用清单向甲方报销。

  第七条:乙方承诺,甲方外出期间,完全按照甲方要求管好家务、种好甲方的耕地。

  第八条:乙方尊重甲方个人的私生活安排,不得有限制性的言行。

  第九条:本协议在履行过程中发生争议时,由双方当事人协商解决;若有重大经济侵害等问题协商不成时,任何一方都有权向乙方所在地有管辖权的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第十条:本协议自双方签字之日起生效。

  第十一条:本协议一式两份,甲乙双方各持一份,具有同等法律效力。 

  甲方:常乐乐 (签名)                  乙方:林有旺 (签名)

                                    双方见证人:

   甲方亲人:常关心 (签名) 乙方儿媳:曾花花(签名)

  时间:2016 年3月8日     时间:2016 年3 月 8 日

二、[中篇]感人肺腑之作:琴师(16年前中国优秀中篇小说)[已扎口]

琴 师

    这一带山多坡陡,地广村稀,除非专门去请,戏班子一般不主动进来。山外请戏班子多是数村合伙,花费不多。这块不行。所以也很少去请。乡民的艺术欣赏活动,主要就是听道琴。

    唱道琴的全是盲人,这块叫师傅,张师傅,王师傅。别的手艺匠人不叫师傅,如木匠叫“博士”,泥瓦匠叫“方士”,篾匠叫“罗里”。叫师傅含了很崇敬的意思,并没有因为是盲人就小看了。师傅来了,所予的礼遇要超过手艺匠人之首的“士”,而且因为是对盲人,在照顾上就更加细心周到。对于手艺匠人的礼遇含了畏惧的成分,怕得罪了在做工时弄下手脚,使得日后诸事不吉。像房梁怪叫、瓦片落沙什么的,很吓人。而对道琴师傅的接待就更多地出于本心,加进了本身的赞叹和怜悯。

    其实师傅们都活得很自在很精神。两人或几人结伴走在山道或田坎上,前头那人手里的竹杖长了眼睛似的,敲着地面径直往前走,哪里拐弯哪里过沟都不差分毫。后面的人都把手搭在前一人的肩膀上,队伍排得很整齐。也有时最前头是个孩子带路,一队人就走得飞快。乡民见了,忙立住身让道,和气地问师傅去哪呀。师傅就笑道莫问莫问,都晓得了那块就挤不下了。走过村子时乡人一见是师傅,忙不迭地喝住黄狗黑狗,上前去请吃茶。自然一般是不去的,乡人就牵着他们走过村子再送一段。有时走得劳乏或口渴了,也随了进屋。茶后就清唱一段,起身。

    陈师傅去拜师学艺那年是八岁,送他去的是同村一个年纪很大的师傅,嗓子哑了,已经不唱了。那老人家把左手搭在他肩坎上,让前头走慢些。前头是陈师傅的父亲,这块叫“爷”,爷是明眼人。陈师傅是两岁上学走路时一跤跌到石灰沟里烧坏了眼睛的。爷娘待他很怜爱,知道他此生将要如何活下去,自小就让他在老人家那里学了些入门的功夫。年前老人家对爷讲年纪到了,该正经拜师为徒了。老人家对行当里头情形很熟,说跟就要跟个好的,议定去拜西城厢里的宋师傅。宋师傅要物色一个天分好的关门弟子也好几年了,老没碰到合意的。老人家说陈师傅肯定可以,就先去跟宋师傅讲过了。

    陈师傅伸出手去,刚好够在爷腰间的布巾上。那布巾扎得很紧,两个手指抠进去,压得扁扁的,陈师傅的心这下才稍稍着地。爷的腰肌很硬,傍着跟树干差不多。

    “儿子,莫要死抠,爷怕痒呢!”父亲回身摸摸他的脑袋笑说道,又接着往前走。

    “小孩子心慌呢。”老人家说,“莫怕莫怕,宋师傅是我师弟,总要买我几分老脸的。他待徒弟最宽,不会难为你的。我讲过的那些规矩,你莫忘了。”

    三人边聊边走,第三天傍晚时就到了宋师傅家门口的那条街。老人家让他们爷俩先让在路边等等,自己先去了。不久就又折回来,说可以了。

    陈师傅心怦怦直跳,牙根发抖。

    “就这个门。”老人家用竹杆敲出一个声音,“开始吧!”

    陈师傅闷足了劲,挥起手里的竹杆使劲打门,气壮如讨债。边打还边叫:“开门!开门!”旁边的住家闻声都出来看。一会,门里头有个声音问:

    “谁人打门?”

    陈师傅稚声稚气地高嚷道:“徒弟打门!”

    里头问:“徒弟何来?”

    陈师傅壮了胆子:“从你……祖宗……那来……”

    吱哑一声门开了。一只手忽地一下把陈师傅拎进去,旁边又有人上来把他的腰弄弯,竹梢子就雨点般地打在屁股上。虽早有准备,陈师傅一下子还是吓懵了,咧嘴哭道:

    “谁个打我呀,爷?”

    听见旁边有人扑哧一笑。

    竹梢子其实打得很轻,掸灰似的。陈师傅心定下来,撅高了屁股。

  打完了屁股就听一个很宏亮的声音请同来的人到屋里坐。陈师傅心知这就是他的师傅了。他记住了这个声音。有阵没人来理他,他就站在那里,觉得有只手在屁股上轻轻摸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动不敢动。后来爷就出来牵着他到一处跪下。

    “磕头!”爷小声说。

    他就使劲磕了三个响头。面前有个人很响亮地笑了一串,他听出是师傅。

    “孩子,莫慌,”师傅道,“你叫一声我听听。”

    这是跟老人家练过的,他伸直脖子长叫了一声:

    “风来――”

    这是山里人站在高处召唤风的号子,说叫一声,风就来了。陈师傅把这一声叫得高亢婉转,震人脏腑。

    “好,好,”师傅又笑了一串,“我说一句话你跟我学学看:水在水沟流牛在流上头水里浮着牛牛在流里游。”

    陈师傅凝神记住,师傅刚住声,就朗声复述道:“水在水沟流,牛在流上头,水里浮着牛,牛在流里游。”

    “难为难为,”师傅连声赞道,“好孩子,站起来让我摸摸。”

    爷把陈师傅扶起来。一双骨节突出的手从他头上一路滑下,一直到脚后跟。在耳廓、鼻头、嘴唇、喉咙、胸脯等部位更是摸得格外仔细。摸完后巴掌一拍:“行啦,徒弟,我收下你了。明日就烧香人门!”

    第二天早上,陈师傅就知道了昨日打他屁股时在旁边发出笑声后来又摸了他屁股一下的,是个叫小姐的小女孩。小姐家就住在师傅隔壁,官宦人家,静夜中每有管弦之声溢出。小姐跟宋师傅家有缘,抱在手上时就每日吱吱呀呀的要人带过来玩。到大了一些,每日一跳下床就过来用小屁股撞门:

    “嘿,嘿,又关死,又关死!”

    很愤怒的样子。住街市上的道琴师傅白日里大门都不敞开,为了安宁也为了干净。进来后就一直绕着宋师傅转,吃饭也不走。宋师傅就抱了她坐自己腿上,跟她一起吃。院墙那边就有人叫:

    “小姐,回来吃饭,太太叫你!”

    小姐笑着应道:“在吃呢!”

    那边知叫不回,就不再叫。一会派个丫头送来几小碟菜,数量不多,却很精致。

    宋师傅在家是吃独灶的,专做,家人都不如他。虽这样到底比不过官宦人家。宋师傅笑道:“你这妹子,索性寄给我了。”搞了一个简单的仪式 ,日后就管宋师傅叫亲爸。两家都宠这女孩,专为她出入的方便在院墙上打了一道小门。钥匙就系在这女孩的脖子上。这下她更把两家当一家过了。

    陈师傅那天很早就醒了,穿好衣服走到院予里。四周寂然无声,空气很清凉,小风吹过来,树叶沙沙啦啦,听久了很亲切温柔。陈师傅能从那叶子响动的差别里昕出是樟树还是枣树,袖子树还是梧桐树。听了一下,他辨出这是一丛竹子,觉得很奇怪:怎么把竹子种院子里呢?在村里竹子都是长在屋后山坡上的。正想着,就觉到有人猫手猫脚地走到了身边,他纳闷是谁这样,那人却对着他耳朵吓了他一声:“嘿!”

    陈师傅一机灵,听出是个小女孩,顽心骤起,麻利地伸长胳膊一把捏住了她身上的衣服,乐得女孩直拍巴掌:

    “嘿,嘿,猫捉老鼠,真快真快!哎哟,你揪疼我了!”

    陈师傅连忙松手,那女孩几步跳开,站在旁边又拍开了巴掌:

    “哦,哦,上当啰!”

    陈师傅正要循声去捉,忽又想到什么,就蹲在原地不动了。

    女孩奇怪地靠近了些:“嘿,你怎么不动了?”

    陈师傅还是不理会。

    女孩又靠近了些:“你屁股疼,是吗?亲爸打屁股本来不重的呀。”

  陈师傅本想设计捉住她,听了这话不由得有点感动,不好意思再占她上风。过一下他说:

    “今天我要入门了。”

    语调有点忧伤。

    想到一入门就不是孩子了,做人家的徒弟,铸谋生的饭碗,吃苦在先,安歇在后,挨不到爷娘,心里就闷闷地想哭。

    女孩在陈师傅身边蹲下,睁着骨碌碌的大眼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像明白他的心境似的。一会她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陈师傅蹲得紧紧的屁股,陈师傅不乐意了:

    “铜磕铜,铁磕铁,崽里不和妹子业。妹子家家的,老乱摸什么!”

    女孩不解:“屁股疼帮你摸你还不开心?”

    “不疼!”

    “不疼做要哭的样子骗人。”

    “没跟你讲吗?今日我要入门了!”

    “今日又不打屁股!”

    “你知道?”“我知道。”

    女孩很骄傲地昂着头,白嫩的下巴圆鼓鼓的像个胖青蛙。

    “先要放爆竹,”女孩说,“不放那种小鞭,要放单响的大爆。先放四个,再放四个。”

    “这是走四面吃八方。”陈师傅说。“后来就在厅堂里点着六六三十六根楠木香,请出祖师爷。祖师爷是个白瓷像,平时包在红绸子里头。”

    “不是像,是塑。”陈师傅纠正道。

    女孩再不敢小看他,讲得拘谨了:“后来就磕头,他磕完你磕,磕个不停。磕完头就去认祖师爷。”

    “怎么认?”

    “就是去摸祖师爷那个瓷……塑,摸以前还要在铜盆里把两只手洗干净。”

    “后来呢?”

    “后来亲爸就要带你唱一支道琴曲子,是‘古调'里头的。很好听。”

    “什么是‘古调'?”

    “连‘古调’都不懂?”小女孩乐了,又找到了骄傲的本钱。

    后来在举行人门仪式时,虽繁琐些,但内容大体也就是这样。在认祖师爷时,宋师傅讲了祖师爷的来历。原来祖师爷就是在武当山上开道家一脉的张三丰张真人。张真人当年传教布道时见百姓多愚鲁不教,就生出一念,以道琴之法点化世人。其中一盲弟子深得此艺精髓,张真人就许下后世由盲人专习此艺。

    天亮时是有气味涌出的,陈师傅小时天天都可以闻到。有点像竹叶,还有点像别的。陈师傅每天早上一闻到这气味就翻身起床,抱了大竹帚打扫庭院,然后就到屋后对着树林吊嗓子。吊嗓子要把声音扯足,很吵人,所以就要对着树林。树林能吸附声音,使音量降低。当地戏班子都是在树林里头吊嗓子,外面住户一点也听不见。后来路熟了,陈师傅也到树林里头去。外面住户有几日早晨不听见陈师傅的声音,见了宋师傅就问:

    “你么弟子怎么好几日早上都不打鸣了?”

    久惯了,竟成为需要。

    早上陈师傅打扫院子时,扫帚声一起,隔壁那小姐就爬起床开了间门过来。指手画脚,告诉这里那里没扫干净。陈师傅说:

    “事包!”

    第二天早上就压着扫帚,扫地时不发出声音。那天小姐直到吃过早饭才过来,过来就横在他面前,嘴巴撅到鼻子上:

    “你是怎么扫地的!”

    陈师傅回转身坏笑。

    又过了几天是个大阴天,好晚了天才亮成一面罩箩。光暗气味也小,远不够把陈师傅激醒的亮度。还枕在蜜里,小姐却用小屁股使劲撞他的房门:

    “嘿,嘿,懒猫,还睡还睡!”

    故意弄得宋师傅一家人都知道。

    开始吊嗓子时每天早上师傅都在旁指点。宋师傅说嗓子非在变声前吊干净不可,一变了声嗓子就生了根,再练也好不到哪去。童子声好是靠不住的,童子时喉咙还没长直,吊就是要吊直。吊直了音质才清亮,音量才宏大,音品才持久。这是懒惰不得的。

    知道该怎样吊了,师傅就不再跟着。小姐却做了跟屁虫,不仅跟着,还在一边呀呀乱叫。

    陈师傅停下,说:“像个吱吱高。”

    吱吱高是老鼠。这块叫老鼠都不直接叫,认为直呼其名众多的老鼠就会应声而来。

    小姐回骂道:“那你就像个老叫猫。”

    说完才觉着不对。猫吃老鼠,自己明显的亏了一着。忙又改口说:“不是不是,你是—”

    歪头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什么比吱吱高还要渺小,于是一甩头就去唱天天唱的一支古调:

            秋霜里没了残阳

            云台也飘然若荡

            这风水好叫人想

            涩涩地走些痴郎

    跟树林里的戏班子每天早上都碰头,戏班子有个姓龙的年轻人见他就客气地打招呼:“小师傅高早!”他就说:“老板高早。”小姐就告诉他有几个男人几个女人,梳什么头,带什么器具。还有一个跟小姐一般大的女孩,嗓子尖尖细细,吊起来特别好听。她高声一唱,陈师傅耳朵就竖得直直的。

    “她可真水秀呀!”小姐咬着嘴唇说。

    陈师傅幸灾乐祸:“你比不过了吧?”.

    小姐一犟:“谁讲的?”

    小姐就跑过去拉了那女孩的手,跟她站一块。戏班子人齐声喝彩:

    “哪里钻出这么水秀的一个妹子?”

    “是人参精吧?”

    “跟我们小妹竟像双胞胎。”

    自这天起,陈师傅就知道小姐是个极其漂亮的女孩了。

    龙老板要陈师傅吊了几声,说陈师傅嗓子根基极好,有这样的嗓子不怕这辈子没饭吃。又告诉他到变声时要歇两个月,因喉咙里正发生变化,新鲜娇嫩,一发声爱充血,一充血音道就长不平,道琴师傅很多嗓音发沙,就是不通这个理。

    早饭后家人给宋师傅摆好座,用滚开水泡好一壶茶端来。说是茶,其实是中药,金银花,枸杞子,还有别的什么,加一点甘草。冷天还要加几枚红枣。宋师傅坐上首,陈师傅坐下首,开始授艺。小姐天天都拖张小竹椅来在一边旁听。师傅不备课,想到什么讲什么,很随意。开始多讲常识,职业道德之类,再大些就讲技术和曲目上的问题,边讲边做。再到后来就多讲地方掌故,参详行当里的疑难等等。

    有一样你要格外留心。宋师傅说。我们这行当的人多囿于屋檐罩瓦之下,庭院四壁之间,乐音就常浸了小家之气,在世事风尘上往往差着几成气韵。修行到了一定份上的琴师多有此病。

    就没化解之法么?陈师傅问。也不能说没有。宋师傅道。不过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的琴师再没一个活得舒坦的。

  那又为什么?

    太难。宋师傅叹道。太难做。能悟到这层境界的多是高琴师,年龄自不会小。上下有老幼,左右有家室,一世辛苦,不是容易,如何能抛舍得下。可不去做就舍得下?知道那果子甘美无比,手又伸不过去,那是什么滋味?知道彼岸就在那边,渡过去就是西方净土,却又不能上那渡船,那又是什么滋味?

    请师傅明示。陈师傅哀求道。

    那就慢慢说与你吧,宋师傅缓缓道。其实是个故事,道琴的第一代传人,当年祖师爷坐下那盲弟子虚水道人,苦习道琴之技多年,众弟子皆以为凡世再无能出其右者。一日祖师爷召其谕示说:你目不能视世,耳不能觉先,此为天弱。又终年置于屋檐罩瓦之下,庭院四壁之间,此为地弱。有此二弱,乐音难免空泛。虚水道人请教化解之法。祖师爷道唯有三四年来去,八千里水陆,领略天地之空阔,感悟人世之虚实,方能有克。虚水道人领谕后下山,走遍江南山川河流,四年复上山演示。祖师爷这才允其传世。

    这种教授方法很像私塾。一般学艺都是跟着师傅看,看到多少算多少,高兴点拨一下,不高兴自己去琢磨。见了这种,羡慕要死。也学些常用字,不过不多。道琴师傅会字都不多,技艺全靠口传心授。陈师傅后来在文字上的修养得益于小姐的过分热心,小姐每天从先生那长了学问在心里存不下,非一点点倒空了才能睡得着。

    有天小姐却不急着贩卖学问,使劲问他什么是“花口”,陈师傅哽哽塞塞地说不上来。小姐就说昨夜里大人都听道琴师傅唱花口,独让她去睡觉。欺负小孩。

    “那你给我唱一段!”小姐说。

    “妹子家家不准听花口的,”陈师傅说,“这是规矩。”

    小姐就呜呜地趴在石桌上哭。陈师傅知这哭不是真的,却仍手忙脚乱。忽然想起一计:“有件事你肯定不信。”

    小姐马上不哭了:“什么事?”

    “你往石桌上写字,我一听声音就知你写的是什么字。”

    不信。不信就试。小姐拿起瓦片在石桌上咔咔咔地划了一个字。陈师傅想了半天,说不出。小姐跳起来拍手笑他,把唱花口的事就忘了。

    最主要的一项是练器乐。乐以琴为主,琴中胡琴为长。别的还有秦琴、柳琴、筝等等,还有一样后来没在乐队见过,已失传。圆柱形,声音稳重干净,伴老腔最合适。就叫“柱琴”。器里头有锣、鼓、镲、板等等,不光练打点子,打的位置、份量、速度、起滞也都有学问。都用熟了,就要练一心多用。开始是练两只手各做一件事,再就双手双脚,到后来肩膀、胳膊肘、膝盖都能同时各做各的事,这个也很难练。厉害的道琴师傅一个人就是一支乐队,可以同时使用许多样乐器。观者无不咋舌,知道这碗饭不是随便好吃的。

    曲目不专门教。师傅去演唱,都要跟了去,坐一边细细地听,死死地记。不明白之处再请教。到快要出师时,师傅总理一遍,记住多少算多少,师傅不强迫。记性各人天生,师傅不为这个着急,认定这是一种缘分。

    闲来也背一套签语,但并不专心致志,多有游戏成分。主要是为应付乡间那些精力无穷爱刨根问底的年轻后生。道琴师傅都自认是苦命人,对生活没更高的奢望,对命就不太感兴趣。签是牙签,不是剔牙的那种,是刻着齿口的竹片。齿口的数目、位置各代表不同的意义。那竹梢子只是用来对付未入门的野小子的,师傅管教徒弟,用的是一根栗木做的戒条,一寸宽二尺长三分厚,上面雕着些凸出来的花纹。管教弟子时,一般的错误打手,严重的错误则要打屁股。打屁股时要剥下裤子,由师傅按着打。一戒条下去,花纹就印到屁股上,多打几下,屁股上就印满了花纹,很新鲜。

    道琴师傅管教弟子跟别的行当不一样。别的行当都是即错即管,当时事当时解决。这行当不是,每过半月或一月,师傅就请出祖师爷像,端坐在厅堂的大靠椅上,弟子一个个走上去禀报近日功课的长进和主要的日常事件。师傅若满意,叩个头就可以走开。师傅若认为应该惩戒,就在案上拿了戒条,先讲清是某日某事如何不对,该打手还是打屁股,后再动手。有理有据有节,很讲人权。打得痛,不伤身。打完也要叩头,然后下去。最严重的惩罚是停课饿饭,逢到这时弟子没有不吓得哭的。这一行当的弟子一般都老实内向,坏也是焉坏,不易被发现。

    这都是对少年弟子。还有些是成年后眼睛坏了才来学艺的,年纪有的比师傅还大。这种不算正式弟子,叫做“勿名”,不练功,直接学记曲目,琴上凑合就行,终生没有称师授徒的资格。对勿名的惩戒只有一条:走人。不过走了后也有托人来赔礼道歉又回来的。坏了眼生路不多,不学这个可惜。“勿名”也有唱得极漂亮的,那多是天赋使然了。不过就是科班出身的弟子,也不是都有资格授徒的。第一授徒要在四十岁之后,第二要收到一方琴师赠给的戒条。没收到戒条就是职称审查不够格,不能称师。这是种慎重的做法,跟别的行当亦不一样。所以这一行当里头尊师重教的气氛非常浓,为师者也多宽厚。

    正式弟子不交学费,但要抽出一部分时间从事些手工劳动。教给一些手工劳动的技能也是授徒的内容,万一将来嗓子不合做道琴师傅,就能用这个谋生。艺多不压身。手工劳动是做工艺品,有用绢做的,有用麦秸杆做的,有用胶泥做的。还有用瓷土做了再搭了人家的窑去烧制的。看家传和方便。产品一是由家人拿到市上去卖,再就是由弟子背着,随了师傅到村落去,褡裢一打开,姑娘媳妇着魔似的紧抢,很好卖。宋师傅家后巷就是间裁缝铺,五个铜子就可以买来一筐布头,所以弟子的手工劳动就是缝制布玩。做布玩不太难,先用些碎布做芯,再根据需要的造型用布条缠紧,然后再把各个部位用针线拼接在一起.主要做道琴曲目里面有的人物或用具,像《偷西厢》里头的红娘,鸳鸯与张生偷情的那张小床等。布玩无不憨头呆脑,是一种大写意的做法。因了这憨和呆,就格外惹人喜爱。还有一样,他们又不讲颜色,拿到哪块布头就用哪块。所以做出的布玩没有一个是一样的。有时是白头红尾巴,有时左眼是蓝的右眼是黄的。有一次把大花布的青龙僵月刀和粉红布的龙筋跑巴鞭一个搭对让几个媳妇争得要伤和气,只好再带回来让小姐照着花样找了布头来,一点一点把布递给他们再仿做几个。每做出一个,小姐就在旁边说:

    “这个给我。”

    “我要这个。”

    陈师傅不理她,顾自往下做。小姐就把所有的都收到自己身边,不让别人再动。

    宋师傅笑道:“你都拿去了,你师哥就没饭吃了。”

    小姐说:“我拿饭给他吃!”

    陈师傅最不高兴听这话,马上一件件都抢回来。小姐藏了一件在背后,陈师傅说:

    “还有!”

    小姐把身后那件交出去,望望宋师傅,撅了嘴要哭。宋师傅说:

    “你挑一件吧。”

    小姐就又把那堆布玩拢过来,一件件拿起看,又一件件都搂进怀里,搂不下,又全堆在了身边。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全还给了陈师傅。

    宋师傅不忍心道:“算了,这些全给你了。

    小姐怯怯地看看陈师傅:“我不要,师哥要没饭吃了。”

    陈师傅说:“明天你挑点好看的布头给我,你说做什么我就给你做个什么,好不好?”

    小姐试探道:“做两个?”

    “两个就两个!”

    到明天就做了一只马和一个和尚。西游里的化物。做的时候小姐耳垂被蚊子咬了口,指甲一抠,渗出些血来。小姐要陈师傅帮她吮干净。陈师傅的舌尖触过她的耳垂,发现这小姑娘的耳垂竟是甜的。小姐不信,回去问过母亲,母亲试过了,就说尽是小孩子胡闹。

    布玩虽好卖,却也不多做。宋师傅认为多做了有耗阳气,缸里有米柜里有棉就很满足了。比常人的日子还过得好,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夜里睡不着时就有几分惭愧。老了想多了才渐渐明白,原来这碗饭是世间留给自己吃的,别人要吃也能吃,但别人就算饿着,也不来抢吃。这就是仁义,是天理人道。于是坦然。

    几年时间风吹竹叶一样沙沙啦啦去远了。小姐到了读先生的年龄。依然是一闻帚声就起床,睡眼惺松地从间门进来。指手画脚嘟嘟嚷嚷是不必了,陈师傅扫地的动作已经很熟练。看完扫地就陪陈师傅去树林里吊嗓子。唱戏的那女孩也在那,叫小桃,跟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三个人一起吱吱哑哑乱叫一通。小桃叫“苦—啊—”婉转凄切,楚楚动人。陈师傅叫“风来—”高亢明亮,余音不息。小姐叫“哇哇—”稚嫩柔美,悦耳动听。树林里的鸟儿吓得扑扑乱飞。

   小姐没有吊嗓子的责任,热情却不差过他们。小桃吊完嗓子还要练文武戏打功夫,小姐也上去凑热闹,不过总不得其法,动不动摔个大跟头,逗得戏班子人都停下来看她,笑弯了腰。归时就赖着说这疼那疼走不动,要陈师傅背她。她把嘴巴凑在陈师傅耳边上指路,喘出的气息一天比一天香,身子一天比一天软,声音一天比一天柔。终于有一天,半路小桃追上来,羞他们。陈师傅心里一动就红了脸,放下来,以后也不肯再玩这个游戏了。

    小姐就说:“小桃坏!”

    又说:“不准你再理她。”然后就唱她天天唱的那支古调:“秋霜里没了残阳……”到了第二天早上一见了小桃又搂成一团。戏班子人都用宽容的态度看着这一对漂亮的疯丫头笑。

    去读先生时也从这边走。陈师傅端坐在一只方凳上练胡琴,她才出间门他就听到了那种熟悉的脚步声。其实脚步声是没有的,是陈师傅的感觉。只要她一在附近,陈师傅就能觉到她的步声在合着点子,抚着音律往前走,什么别的声音都遮不住。但他故作不知,收好坐相,用心把琴声做出花来。练琴不比演奏,并不好听。为一个技法反反复复,磨出耳茧。他现在练的这一节叫“横宫”,在宫调里头转来转去,一顺手就滑走了。不过这一节“横宫”他己练得有了七八分火候,听着似是危机四伏,却又总能顺理成章地走过去。练琴要坐四方凳,坐相很讲究。头要挺,腰要直,腰股的弯曲基本要成直角。坐相不好不仅难看,音质也受影响,师傅一听就知道,不管在哪老远就叫:

    “你那腰子炒吃了?”

    小姐蹑脚走到近前停住,昕一阵,知这功夫快成了,脸上放松一笑。不愿打断他,就要走。才走出几步,这边却说话了:

    “等下!我枕边匣子里有一串枇杷,你拿了去!”

  小姐又惊又喜:“我早就晓得你是小和尚敲木鱼—佛(活)不在心!”说完跳到厢房里拿了枇杷,高兴地走了。

    步声渐去,陈师傅再定下心来,总觉得琴声有些空洞。换过一样琴来练,还是一样。琴上的《放牛吆儿》,很明朗的“飞角”,本应是土地牛群实实在在的意境,照样被他弄成鹅毛。师傅在那边怒道:

    “你弹棉花呀!”

    如此下去有挨戒条之危。他赶紧慑住心神,换了锣来打,敲《听涛》的点子。用心敲出轻重缓急,里外上下,松紧疏密。一面单锣,果然发出海浪山林的声音,呜呜鸣叫,气势壮阔,深远厚重。宋师傅走出来站在廊下,扬脸朝天,细细品味。等他收了音,半天才说:

    “这‘听涛'打得!再有几年,气力长足,一十三省莫非还有第二家去?这孩子要为我们行当放一道光焰了!”

    此后每餐晚饭都给他单煮一个鸡蛋。

    从这一年开始,陈师傅每个月都能得到一个大洋的月例,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制钱。宋师傅让他把这些钱好生存着,够了一个数,就去添置一件家伙。现在使着的那些,是师傅的还在其次,主要是一般都是用于练习档的,品质低劣一些。器乐是道琴师傅的衣服,人靠衣裳马靠鞍,成熟的师傅都有自己应手的家伙。

    第一件要买的便是百琴之长的胡琴。行市上的胡琴价格悬殊极大。乡人随便拉着玩的,几十个制钱就能买下来。最好的,要值几十上百个大洋。宋师傅说有造诣的师傅都不在市上买家伙,市上的家伙贵,规格不应手,且多有浮滑之音,易流于平俗。好的师傅一般都和器乐作坊相熟,不仅是买主和卖主的关系,作坊里校音、品鉴,也多请高明的师傅去发表意见。宋师傅说最上品的胡琴是紫檀木的,用三四岁的雄鸡冠蟒七寸部位的皮鞘作蒙,就叫“鸡冠紫檀琴”。鸡冠蟒已是不易得,且七寸部位的皮鞘也就是一两张。紫檀木出自南海中的小岛,更不易得。这琴多少年才能成一把,价格的昂贵就不用说了。

    陈师傅好奇道:“怎么蟒蛇还有公母?”

    “真是个傻孩子。”宋师傅笑道,“你以为就人有呀?世间万物无不分阴阳,阴阳相合,方能生生不息,天地流转。就比如胡琴吧,轴为天匣为地,蒙为阴弦为阳,蒙既为阴,就要与阳相合,所以只有用雄蛇皮来做,音质方能高亢明亮,反之就失于晦涩。用别的理其实也可以解释,雄蟒皮鞘质地坚实,薄而不脆,雌的就要松弛一些。”

    胡琴是这块的特产,器乐作坊里头有好几个匠人专做胡琴。别的还有专做铜器的,专做弹拨乐器的。作坊老板说正巧,前几日得了一节上好的红荷木,一个芝麻点都没有。一条年龄正好的乌龙蟒也还没开剥。你定了形制,一两个月就可以做好,包给你用七寸上的皮。

    陈师傅不解:“要这么久?”

    “这还是紧赶呢。老板解释说,“木料要水浸药泡,烟熏气蒸,风干焙干,皮料要上药打硝扑蜡,胶要阴干。小师傅你算算这要多久?”

    陈师傅耽心道:“这么麻烦,那要多少钱?”

    老板客气道:“老麻烦你师傅来帮忙,这琴就算我孝敬你师傅了。”

    “那倒不必,”宋师傅笑道,“该多少还是多少。你不吃力榨我这老幺我就多谢你了。”

    那几年当朝的转得快,小姐父亲的官也升得快,这一年竟升到省上去了。过不久,小姐就要随了母亲去省城的洋学堂里读书。那日夫人亲自过间门来,把这个消息讲给宋师傅。“我早知有这一天。”宋师傅神色黯然。半天又说:“这丫头是挨着我长大的,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丫头命不该在富人家。”

    “我也晓得的。”夫人说,“找人算过,这孩子命里有戏缘。”

    “若要学艺,保管唱绝一十三省。可惜她命太好,纵是你舍了她,这种人家的丫头天下也怕没一个师傅敢要。”

    “你没白带她。”夫人安慰道,“乐理琴技,将来持家都是用得着的。”

  宋师傅苦笑道:“我竟使一个女孩具备了做夫人之才,真是无心插柳了。”

    当夜陈师傅就向师傅告假,要家去几日。请准了假坐在床头不睡,等着天亮的气味一升起就上路。坐在床头,两岁前那片恍恍惚惚的光明晃来晃去。绿色的草叶,红色的夹袄,记不清又有点影子,叫人平添了许多想象。回去爷问起来该怎么说?住多久再回来?拿不定主意。

    晚饭时小姐来过了,陈师傅没跟她说要告假的事。只说晚上要早点睡,明日早点起床练完功课去送她。小姐深信不疑,夜里果然不来。下半夜起了小风,院里的竹叶沙沙啦啦的吵个不休,寒气从窗口透进来,带着田野山林清新洁净的味道。陈师傅扯了被子裹在身上,垂了头去听竹叶声,把不同的声音划入各调。那些声音尖刺刺,毛茸茸,像新收获的谷粒,又像是俏皮的七八岁的小男孩,风风马马的不听招呼。怎么老是差几成支音呢,他遗憾地想。另一个突然加入的声音却顿时使他全身发紧,那是间门被推开的声音,是人从间门往这边走的声音。

    其实不是声音,或是只有陈师傅才能听到的那种声音。他僵硬地坐在床角。女孩跨进门坎,屋里黑不见底,她很熟悉地走到了床前。想要伸手去摸一下那睡着的人,临时却又改变了主意。她记起他觉轻,吱吱高动一下都能吵醒。她以为他一定正睡着。她就立在床前望着,眼前黑漆一片。她在干什么想什么床上坐着的人都明白,他看得见她,她却不能。在这个暗夜里两人的境遇一下子就作了整个的调换。床上人悟到这正是平常相处的反衬,神明借这个机会把这点谕示给他。悟到这一点,他顿时泪流满面。他抑住声,不敢让她察觉。那女孩轻轻叹了口气离去,他垮在床上,哭到人事不省。

    这一个秋天,陈师傅都生病。师傅停了他的课,在床边给他讲些古今趣闻。知他食少,破例准允吃少许辣椒配饭。陈师傅这一生的坎坷都发生在秋天,凉风一带来秋天的气味他就会惆怅满腹,情致萧索。许多事都一件件想起来,有时细微得怀疑是否真有过这些事。那一步的趔趄,一手的触摸,一瞬的语气,知觉都如在其时。能记这么真切么?顺秋风而来的,便是那延绵越冬的雨季了。雨天里人不出门,坐厅堂上做手工。雨在瓦上一阵一阵,毛毛细水有时就和了风贴到脸上,把绷紧的皮肤舒开,提醒他去想象雨丝缕缕和雨雾漫天到底该是什么样子。水是软的又是重的,怎么又能在天上挂得住飘得起呢?那挂在天上的雨丝不是一碰就碎了么?是的,风碰碎了它们。那雨雾呢?是高高的树干支着它们的么?是挂在月亮上挂在星星上的么?是了,怎么忘了是山尖在撑着它们呢,山尖是最高最高的了。瓦垅上的水倾入天井,扑扑的声音终日不歇。听多了这声音,夜里常做梦,走在河边上,不知是谁催他下去划水,又梦见迈着轻飘飘的步子随着爷和老人家来宋家拜师,打起门来凶凶悍悍,答出的话几乎就是骂人。这套收徒的程序跟行当里尊师重教的习气格格不入。为什么要那样做呢?醒来细想,也便明白,那是师傅对弟子的第一番品行教训:活得气盛,活得气壮,撇得开伤情伤命,坚韧地做自己的那些事。

  这个秋季里的一天,陈师傅早起一张嘴,忽然发现自己声音变沙变哑了。他大吃一惊,忙唤师傅。宋师傅让他开口吊了两句,立时便明白了这是艺人们向来畏之如虎的变声期到了。这一向伤风,又吃了几副药就成了这个样子。宋师傅问他有什么感觉,他轻咳了两声,说嗓子里发齁。状况很不妙,嗓音暗得厉害。师傅比他还急,不时叫到跟前来让他吊几句听听。

    “不该让你吃辣椒!”

    “不该让你吃热药!”

    后悔个没完。

    陈师傅想起前些年在树林里吊嗓子时戏班人跟他讲过的话。那戏班子这几年已不知去哪了。他把那些话告诉师傅。宋师傅想了想,说那就试一试吧,反正也没别的办法,看你运道了。接下来这两个月陈师傅就禁了声,连话都很少说。每日坐在庭院默诵唱词,把听过的差不多都背了一遍。背熟了就不由得把曲目都合起来细想,发现所有的都带有善的意思。惩恶扬善的,劝人行善的,教人仁义的,教人爱人的。就是那些表面看不出什么意思的曲目,道琴师傅也是凭了善意去唱的,希望让人快乐,让人慰贴。想明了这一层也就懂了乡间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听道琴了。他们也都是很善的人,既希望实现善善恶恶,也希望自己活得更实在一些。只是后一项不肯多说罢了。陈师傅这时候当然还不知道,他想明白的这点其实是悟到了道琴艺术的精髓和基本精神,他无意中攀上了一重视野开阔的台阶。

    有天早上起床后陈师傅觉得嗓子有点按捺不住的想发出声音来,就试着吊了一声。仍是顺口而出的那句:

    “风来――”清明圆润,声若美玉。起始他愣了一下,继而立即狂叫师傅:

    “师傅,快听快听,嗓子变好了,变好了!”

    宋师傅踉踉跄跄的从里屋奔出来:“快,快吊一声给我听听!”

    他吸饱了气一声清啸:“风来――”宋师傅一听,泪水就涌到了脸上。

    那年正月小姐回来得很是时候。

    小姐举家回来过年,她父亲官运亨通,心情很好,兴致勃勃地盘算好了要在正月里唱一场大道琴。要把这一带有名的师傅都请来,各显其能。最后公推一名最优秀的琴师,这琴师可以向他提一个要求,能做到的无不满足。这竟然弄得像童话了,其实这地方人都有几分天真的童趣。

    小姐家是坐着黑色的小轿车回来的。这块人还没见过这种怪模怪样的大王八,都拥出来看,路又是旧时的马路,一时弄得水泄不通。小姐父亲探出头去向众人挥手招呼,司机却履行职守,直按喇叭。喇叭声召来了更多的人。小姐耐不住跳下车,沿着路边自己先走了。

    宋家院子自还是旧时模样,只是间门上的铁锁生了锈。小姐尖叫一声:

    “师哥!”

    小姐是练过嗓子的,这一声直叫得半个城都能听见。

    应声而出的是宋师傅。有些老模老样了,却还精神,穿的是新袍新褂,干干净净。戴副圆滚滚的金边墨镜,显出些富态。

    陈师傅已经出师了,毕业了,走了。

    “你师哥可不是从前那宋家的幺弟子了。”宋师傅乐呵呵道:“一出道就被推举做了琴师。连别块的也老远来请他,请帖要排到端午去!”

    小姐父亲亲自来找宋师傅,让他来主持这场大道琴。宋师傅满口应允,托人先把么弟子召来。

    “你师哥下午就到,”宋师傅对小姐说。又想起别的,“你们人都大了,莫要老凑一块。”

    “就要凑一块!“小姐娇填道,“凑一块又不去偷东西!”

    “我给你说白了吧,”宋师傅低了头,“你是不会嫁他的,何必要惹他?”

    小姐一言不发,满面通红地走过间门,回自己房子,几天未曾过来。宋师傅有点放心了。

    小姐家的这场大道琴要唱三个晚上。宋师傅在行当里威望很高,招呼一出,远近师傅都撇下手上活计赶来。闻听暗寓了争强的性质,一个个都抖擞了精神,把自己最拿手的活在心里过了一遍,手上试了一遍。四乡的百姓天不黑就蜂拥而来,小姐父亲只好派人把住大门,里头一满就不再放人进去。

    前两夜陈师傅都没出场,忙着帮师傅调度里外事宜。宋师傅坐大厅上首,眯眯笑着听同道的演唱,一点事没有。第三夜,数百名观众早站好坐好,大厅里点上了无数的洋蜡,无数支的洋蜡映在一双双眼睛里,四面八方都是晶亮亮的。陈师傅从上首的侧门出来,落坐在大厅中央的椅子上。左左右右,只是一人。观众稍有骚动。唱道琴有一套规矩。为人家办喜事,如祝寿,婚嫁,得子,一律要唱“吉口”。为丧事或祭典,就要唱“哀口”或“堂口”。其它一般场合,各种“口”可以交替进行,让人哭哭笑笑的。一般只是想听听唱口的时候,请一两个师傅唱一二三个晚上,也就行了。花费不多,听得精细,比较俭省。事办得大或追求场面红火的,一般请的师傅就比较多,最多有到二十多个的,有单唱,也有群唱,配器精细,不单讲热闹,功夫上也很考究。这时一班师傅里头就有一个公推的琴师。推举琴师不论别的,只讲功夫。琴师要定曲目、分工、配器等等。曲目的先后也是极有规范的,起承转合,说逗唱做,悲乐愁喜,都要考虑到。琴师平日还负有召集众师傅的责任, 谁家要请师傅了,并不是自己一个个挨门去喊的,而是去找这一片的琴师,告诉他办什么事,要几人等,到时琴师就会筹划好一切。

    这场道琴自又不同,近似于擂台的形式,来演唱的人也多是琴师。琴师都带来了自己的班底,不仅是壮壮声威,也好帮腔伴奏。前两夜都是这样,上来哗啦啦的有一群师傅跑着,好玩花色。如今陈师傅却只孤零零的一人,乐器也只拎着把胡琴。上来把胡琴挟腋下,朝四面拱手抱拳。小姐归来后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一眼就盯死。心扑扑乱跳,脸胀成桃红。

    “小么,”宋师傅大声问,“你要唱什么?”

    陈师傅道:“我先唱一支《草亭》。”

    小姐有些愕然,不记得道琴里有这么一支曲子。不过也不太在意,琴师往往因为有些原因把某些曲子很多年不唱,或者这是从别处学来的曲子。

    起首是一段很有名的胡琴曲“双栖”,虽是常听到的段子,抒情的意味在陈师傅手下化生出更浓的情致。弦声一起,众师傅都暗自点头,静了心细细品评。那胡琴声轻巧却不失沉稳厚重,流畅却不坠于圆滑,柔和又终能抑住阴气。胡琴看似单薄,其实最要功力。就这支“双栖”技法上的讲究,就够练许多年的童子功。半支琴曲一过,场上就没人敢小看这年轻的琴师了。陈师傅开首唱道:

           三月是个好时令

           一抹春光照草亭

    一开口就字正腔圆,行云流水。如此好嗓子没法让人不服气。故事原来是本地的,讲的是前朝本地一个秀才某日在草亭边遇一行旅中的官宦之家,看见了轿中的小姐,从此如痴如醉,跟定在这家后头,也不要脚力,万水千山,就那么步行了几千里,穿烂了九九八十一双草鞋。风也走,雾也走,伤也走,病也走,感动了小姐,某日就和他私奔了。秀才带着小姐返归家乡成亲,半道上碰了胡人,小姐被掳去,秀才再度历尽千辛,走遍北地严寒的胡族部落,终于找到小姐。胡人亦被其感动,不但不难为他,还赠其金银车马。后来朝廷闻知此事,也诏令表彰。

    那草亭就在城外不远的方山山口。陈师傅其实是在唱自己。浮着月光之气的树林,苦寒的那个黑夜,不可接近的悲哀……

    谁比陈师傅清楚小姐的生辰年龄呢?他未想过,但不管哪刻张嘴就能说出来。不是那时了,他自知,再不可那样亲密无猜了。小姐归后一直未来也是他料中的事,他让自己平静。但头天晚上一踏进大厅,在那众多的嘈杂的人声中,他立即辨出了小姐的喘息声,以及那喘息所呼出的芬芳,这是他熟悉的。他还听出那喘息的不平常,是快板节奏。他让自己平静。静坐在那,他能听见小姐一丝一丝头发的飘拂声。厅里只有很小的风,甚至连灯焰都不能偏转,但他清楚小姐的哪一丝头发飞动,又飞动了。后来,他又听见了小姐眼皮的眨动声。不会错的,肯定听见了,嗒嗒的蕴注着弹性。后来眼皮眨动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才纳闷忽又大悟:小姐的双眼正在专注地看着他。她脸上的热在一股股地拱过来,烘烤着他。他甚至觉得脸皮都要烤焦了。他让自己平静,垂了头,走去。

    “这曲子是哪来的?”旁边人问宋师傅。宋师傅笑而不答。等陈师傅一唱完,那人又高声把话问了一遍。

    故事最后完满的结局使陈师傅生发的那种祥和的微笑还挂在脸上。他抱拳答道:

    “都是我胡乱编出来的,不好的地方请师傅莫要客气。”

    那人木愣:“你编的?”

    不必再说。虽是现成的故事,但要写成词串入曲谁都明白不好玩。而且编得这么好,一点也不输过口传下来的那些曲目。当场的琴师,谁又敢立马站起说这也没什么呢?

    旁边一个琴师客气地说:“陈师傅能唱一段《打祝》给我们长长见识么?”

    众人一振。《打祝》是道琴曲目中最花色繁杂的一个,取材于《水浒》中三打祝家庄的故事。唱词是前朝一个文人写的,十多个人物性格各异,场面十分热闹。这实际上也是考较道琴师傅器乐功夫的一个曲目,费劲得很,平时很少唱。唱时图省力,也多让人配合:一班师傅在身后各执一器。

    陈师傅点头应允,有人就抬上来诸般器乐。乐都放在身前的一个架子上,一伸手就能放下一件拿起一件。器却布置在周身的各个关节。装点好之后,浑身都是披挂,随便动一动哪里,就会发出某种响声。

    响器开场。陈师傅抖动双肩,划动双肘双膝,双腿越踢越快,类似戏曲演出武生上场前的那种鼓乐声就在他身体的动弹中震响了。有模有样,强弱分明,领衔的响器还相互交替。锣鼓渐弱,唢呐声起,开场毕。再看陈师傅,双颊艳红,每根毛孔都在冒着热气,背上已经汗湿。

  胡琴的过门一弱,宋江先被推出:

            山东好汉聚众起

            聚义厅上插义旗

            水泊梁山八百里

            谁人不识及时雨

           都因这祝家不仁义

            宋公领兵来寻理

    锣镲打出宋江的儒将之风。锣在先,镲在后,一步一点,沉着稳重,临阵不乱。

            那祝家不是好惹的

            高墙利器早备齐

            盘陀道上雾迷离

            一设陷阱一设疑

    其实唱词也不是老这么雅致整齐。唱口要妇幼都能明白,也不能太雅。有些曲目是从戏曲中移植过来的,移植时所作的改编就是把唱词由雅变俗。比如《单刀会》改过来就叫《关老爷耍单刀》里头一句“则为你三寸不烂舌,恼犯我三尺无情铁”,就改成“莫要乱嚼坏口条,当心我快快的杀人刀”。今晚因主要是献艺的意思,自都是挑了高雅些的曲目来。

    鼓上蚤时迁出时是大锣打点,小鼓应尾,敲出这小偷的轻佻状,唱时用三弦伴奏;石秀是卖柴火的,唱的是樵歌,就完全是清唱;一丈青是女将,人也漂亮,她一上场,响器就去打出一重轻盈的意境。人物一出齐,上首的宋师傅发话道:

    “见识见识就行了,你还想把一本《打祝》都唱下来?”

    痴迷的观众这才想起喝采。人上来帮陈师傅御去披挂。小姐去取来一条打湿的汗巾递给身边的仆人,让陈师傅净汗。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陈师傅道,“看个新奇热闹,让乡亲高兴高兴是好,真要见器乐上的修行,就不能用这个。戏班子的伙计笑过我们这是花里胡哨,也是有理的,身子再活,一心再能多用,能赢了手上的灵巧去?手指上的功夫才是人之极至呢!晚辈以为若沉溺这个,就是误入歧途了。”

    一席话说得内行人连连点头。

    “听说陈师傅有一手一指定弦的功夫,不知是不是不传之秘?”

    “这其实是死功夫,也不用人传的。”陈师傅笑道,随手取过一支筝,手指在弦上划过,发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比如这筝,有十六弦,弹拨乐里算是多的了,可调四种正调,又有七种和调。调多了,手上旋动的位置就有数了。现在调好的是正宫,若要改成和羽,哪根弦转一,哪根弦转三,都记得死死的,下手准一点就成了。

    他把十六根弦轴都扭了一遍,再用手指在弦上划过,干干净净的和羽调子就出来了,很是轻松随便。道琴师傅们听得张口结舌。一般技艺不错的师傅做这件事时,没半顿饭的工夫怕是弄不完。耳朵里的、脑子里的、手上的准头,都神得让人不敢置信。

    “我这辈子都唱不好《哭长城》。”一个师傅说,“陈师傅若能唱一段,老馆感激不尽。”

    《哭长城》是道琴曲目中有名的阴腔柔声,唱出来要一韵九转,回肠荡气。是“哀口”中很难唱的一支。本不适合今天这场合,那人要难为陈师傅,也就不顾这么多了。

    宋师傅问主人,主人无异议,朝陈师傅点点头。

    陈师傅用胡琴慢慢地转了一个很长的过门,哀愁的曲调把场上人的情绪渐渐带到荒芜的长城脚下:

           自登州走到了长城这一头

           啊啊啊……

           满目但见白骨丘

           啊啊啊……

    第二句才唱完,女人们就感到有一只爪子在揪进心里去。

           夫啊啊……

           我问天问地问不休

           哪堆有你在里头

    晶亮亮的两条泪沟现在陈师傅的墨镜下方。女人们受不住这种强烈的悱恻凄切,眼泪跟着流了出来。

           也同在垅上种青豆

           也同在桑陌饲蚕头

           也同在水田捉泥锹

           如今魂呀呀呀魂

           魂挂长城城城城垛口

    陈师傅又看到了那重苦夜,那重不可沟通的黑暗,那重不可实现的期待。

           你那不死的秦始皇

           你吃山珍,住殿堂

           宫里收六国的几多娘娘

           你贪心不足蛇吞象

           又筑长城又发丧

           可怜我新婚三日未卸妆

        驰道上走呀走呀走了我的范郎

    小姐忍不住抽泣出声。她忽地起身,跑出大厅。整个这一晚上,她没用那双明亮得少见的大眼去看过别的地方。开始是喜悦,继而是敬佩,而后复归平静。她的记忆中没有那重苦夜,但她听出了这个年轻琴师的那重如诉的心潮。她觉得回来得真是时候。她幸福又遗憾地哭着,哭得其实很伤心。

    那时候小姐的父亲有些紧张,生怕这年轻的后生会提出什么让他作难的条件。但他明白这都是些老实的好人,没什么坏心。他信守诺言,言语温和:

    “小师傅,你提一个要求吧,但凡我能做得到,我都满足你。”

    大厅间悄然无声,顿时像人走空了一样。宋师傅料到要发生什么事,紧张得站起来。小姐的家人、坐前排的琴师也站了起来。小姐已回到了大厅,站在宋师傅边上,扶着宋师傅的那双手冰凉如铁。

    陈师傅也从椅子上站起来,站起的动作显得很艰难,好几次才站稳。坐了一夜,腿麻了。但小姐不这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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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他术讷地说出两个字,就止住了。小姐已经把宋师傅的手捏出了红痕,重量全倚过来。宋师傅轻轻拍她手背几下。

    “我要……”后生变得半哑,潇洒的琴师派头荡然无存。

    “小师傅,别急,慢慢讲!”那长者安慰道。

    “……一把上品的……胡琴……“陈师傅终于咬着牙抖着嘴唇讲完了这一句,一讲完就又跌坐在椅子上。小姐咬紧下唇转过脸去。

    那长者连声大笑:“小师傅,你如此看重胡琴,真令天下艺人汗颜了。我一定为你找一把鸡冠紫檀琴来!”

    众人无不啧啧称赞。宋师傅喃喃自语:“好徒弟,好孩子.....”臂窝里女孩的涟涟热泪落在他衣袖上。他们能想象到陈师傅在那一刻所走过的苦难。

    那是一个很丰富的夜晚,在这一夜陈师傅经历了辉煌,也经历了黯然,品尝了哀痛,也品尝了甘甜。他的一生都因有了这一夜而显示出了许多别的意义。半夜一跨入厢房,他就闯到了一脉温馨的气息。他驻足凝神,知道那女孩并不在屋里,她只是来过了。他试试床铺,摸到了一个布玩,是很久以前他给小姐做的那只马。小姐告诉过这马全身都是白的,叫自龙马,只有眼睛是黑的。小姐把这只白龙马放在这想说什么呢?这一夜陈师傅是睡不着了,他像那夜一样坐在床上,垂着头想今夜这些事。他最想要的不是鸡冠紫檀琴,但他不说。不为别的,只为他善良,为人家着想。就连编新曲也是为人家,他那时就想前辈传下的曲目再繁富也总有个底,乡亲听了多少年,难免有腻的时候。要不腻怎么办?要不腻就要有新的。

    这是冬夜,庭院的竹梢上疏疏密密的过不完西北风。竹梢和着风一声声呜呜清啸,米粒似的一颗颗敲击着耳鼓,平滑软和。好像一缕缕竹叶直接飘落在耳廓上,拂得那地方发痒。他抱着那只马,侧耳听着,把那鸣声当做领衔的主弦,把沙啦声当长响器的配合。一会他惊异地发现二者合好得那么天衣无缝。同辙同韵,同起同伏,纵使一班高明的师傅携手也莫过于此。他用中指在腿上轻轻敲出它们的点子,想着这是哪支曲子上的,想来想去,绕在脑门上不走的只有小姐小时唱的那支古调:“秋霜里没了残阳,云台也飘然若荡……”他叹了口气,正要不再去想,那个停歇了许多年却又日日敲着他心口的声音在这深夜里的间门那边奏响了。

    这次小姐进来是点了灯的。这个行为里贯注着的某种意味事后使陈师傅沉思了许久,总以为这是神明给予的某种暗示。在厢房门口升起的那团光焰他一下就感觉到了,那是一种照彻心扉的温暖。小姐端了洋蜡径直走到床前,慢条斯理地把它固定在旁边的小桌上,然后就把脸一直照着他,不语。他听出小姐的喘息声格外平静,心跳的声音有张有驰,后来他就听见了眼泪涌出来的声音。不是小姐,是他自己。那声音若夜半的井底,深悠悠寻不见来处,却又不知在地下埋藏了多少年。再后来小姐温暖的嫩手就捂住了他的脸。

    “你为什么不问我这几天都不过来看你?”后来小姐问。

    陈师傅说:“我想得到。”

    小姐说:“亲爸告我,说既不嫁你,就莫惹你。现在我明白了,对你我总是惹得起躲不起的!”

    屋中忽明忽暗,若暗若明。烛焰轻跳着,啪啪放出些散花,一层层矮下去。浸在朦胧中的一对其实是两个呆傻的孩子。此刻他们除了相对着痴笑,竟不知世间还有别的什么事。他们就那么笑着,让眼角再折射出许多一串串的烛光。那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烛光渐渐就化作一团炽热而又辉煌的火焰。

    冬夜消匿了。

    又后来不用说是费了很多周折。悬殊太大。一块地方的全部琴师相约从几百里方圆走拢来,到那长者的居前。不说话也不举食,成行地盘腿坐在廊下阴湿的地上,手中抱着装入布套的胡琴,纹丝不动。一张张命薄人脸的集合,聚起的是许多人世的沧桑磨砺和苦难沉重,让人忆起一些属于自己的辛酸。平时他们总那么谦和地笑着,这辛酸就被掩匿过了。当他们以不笑的脸静坐于一隅时,人们才发现那不过是在对命运的抗拒中所作出的悲苦的轻松。全城都被惊动了。那些琴师黑白相杂的枯发在风中飘飘拂拂,几分悲壮,几分怆然,几分凄零,又几分执拗,撼人心魄。慌得地方上的人物在那屋里川流不息。那长者到底宽厚,某日就跨出门来把琴师们一一搀起,深深地使着劲拱手作揖。

    长者应允的条件是中性的。他要求小姐先回省城去完成剩下的三年学业,三年之后听凭她自己处断,再无干涉之说。这个条件似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况且小姐确实还只是个女孩,也许真的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的事。只是那年轻的琴师不知要以怎样的心境来打发走这一千多个日夜了。

    众琴师就散了。

    间门上的那把锁锈坏丁,宋师傅叉换了一把新的。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这把新钥匙交给小姐。他明白自己是老了。后来他把它挂在一个醒目的廊柱上。

    那把鸡冠紫檀琴没多久长者就让人送进了山里。长者没有食言。琴装在一个锦套中,锦套外是一只皮匣。陈师傅抱定那皮匣,脑门上就映现出另外一些景致。那当间是披挂出嫁的小姐,小姐怀中就抱着这把琴,进门后吹气如兰,琴匣带着小姐怀中的温热。那一路的乡人见了定不明就里,说小姐带来了什么家传的秘宝。

    香汤沐浴,铜盆净手,穿上带刚浆洗新味的大褂取正拢直,点一把楠木香。先拜祖师爷,再开琴匣。琴匣一开,陈师傅便知那锦套是小姐亲手缝制的了。丝丝缕缕,都覆满了只有他才识得的那种印记。这印记持续了多少年也不会散去。他在那锦套上摸索了很久,才解开索扣。

    第一支曲子该拉什么?他踌躇了一阵,脑门里他为《草亭》串入的那段“双栖”就慢慢响起来。弓磕双弦,校准声调,“双栖”情深意长的韵意从琴中缓缓流出,似脉脉细泉,似春风和柳。嫩绿的叶片才萌出小芽,纤细的枝条柔弱而婀娜,池塘里水平如镜,白云在水深处游走。一对黄鹏还是一对鸳鸯?一对白鹅还是一对布谷?它们嬉戏在弦上。山水的情趣,生命的欢乐,春阳的怡情,暖风的熏陶……把小姐娶来就该是这样的日子,陈师傅想。该是春分的第三天,那时官道两旁的沟沟岭岭都被映山红占满了,青灰色的官道绳子似的悬吊在花海中。一顶轿子过来,好像在花海间划动的一只小船。峰谷起伏,船在飘荡。陈师傅那双永远睁着的眼睛已经看见了那只小船。他灵魂出窍,迎着那船飘去,最后附着在那船上。时空己化为虚缈,世事只在意念,那娇小的姑娘不是正从花海上渡过来么?她果然来了!

    花轿已进山口,炮竹在各村燃响。轿是那种凉轿,四面的帘子都可以用绳子拉起,拉起后就变成一顶带伞盖的抬杠。那是本地官眷及有钱人家内室喜欢乘的,人多或尘多之处落下帘子成轿,安静空旷之处就拉帘成杠,热天也不至于憋闷。陈师傅把凉轿反过来用:一进村就打帘,出村就落帘。打帘是为了让乡亲看清,落帘是为春天里风潮湿着了新娘,心痛。

    新娘这时尚未过门,身份还是妹子,本该是要盖头帕的。不盖。衣着红袄的新娘一无遮掩地让人看饱。花轿过去,让后生们发誓说一辈子再看不到这么水秀的妹子。是了,他们是再看不到了。

    这一夜陈师傅自己是事主,自是做不得琴师了,众师傅另推了一个临时的头儿。娶亲是喜事,一晚上唱的都是“吉口”。“吉口”里又分“正科”和“戏科”。“正科”是正经的曲目,“戏科”逗笑和滑稽色彩比较浓。在一般“吉口”时,“戏科”只不过是时不时拿出来调节一下气氛的,主要还是以“正科”压轴。这晚因师傅和事主的关系特殊,那临时上阵的头儿就打破常规,以“戏科”为主。又触景生词,使出浑身的机灵和本领,笑得一祠堂的人时不时前仰后合。

    这一块老老少少有好几十个师傅,知为琴师贺喜,自是个个奋勇争先。那头儿去请教陈师傅,陈师傅一概不答。头儿想到人多且杂易出纰漏,就只挑了三十六人,凑成一个吉数。这已是打破纪录的创举了,四乡的道琴迷们借着贺喜把祠堂要挤炸。

    结婚仪式所费的时间很少,不过是叩拜一类。因了新郎新娘的身份,也不便进行胡闹。乡邻心里想着这场一辈子难见的道琴,手上嘴下就格外宽容。礼仪一毕,就把一对新人送入洞房,把门反扣上,注意的焦点全集中到那一帮师傅身上。

    先一通鼓乐齐奏:《喜鹊登枝》、《百鸟朝凤》、《步步高升》、《八戒娶亲》,弄出些喜洋洋的意思。响器人执一件,打得十分精致。变音、滑音、顿音、仿音道出一串串滑稽的语言。师傅们摇头晃脑,如痴如醉,似乎自己就是那百鸟或八戒。

    领唱:今日今夜唱什么啊?

    合:唱哈哈!

    领:唱些什么才哈哈?

    合:唱笑话!

    领:什么东西是笑话?

    合:大王八!

    乐不可支。唱的是一个男人如何做了王八还浑然不知的喜剧。王八是骂人的话。这段唱词却又是闹房的保留节目,不犯忌讳。后来又唱《姑爷上门》。蠢女婿头回见了丈母娘,不认识,满腹疑虑:

            我瞪大了两只牛眼,

            张了那么半天,

            像我老婆,

            又不像我老婆,

            天啊,如何有这样的脸!

    笑声惊得檐下的麻雀四下乱撞。

    众师傅的殷情与卖劲其实只是让四乡来贺喜的众人饱了眼福,洞房里的新人根本就没顾上听他们的。而且有了这幕声音的掩护,听房的就别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很大胆地用平常的声音讲话,不用小心翼翼地把嗓子关在喉咙口。

    “师哥你还记得么?”小姐道,“小时你一直说我耳垂是甜的。

    陈师傅说:“就是嘛!”

    “人家就说不是!”

    “人家不懂。我试试现在味道变了没有”陈师傅就俯身用舌尖轻触那一盈柔软之处。“一点也没变,还那么甜。以后我们可以不用熬糖了。”

  小姐很高兴。

    “点了灯么?”陈师傅问怀抱中的小姐。

    “点了。”小姐瞅着灯焰,心里有些难过。

    “点的什么灯?”蜡烛,红蜡烛,好大,两支,每支都有拳头粗。

  陈师傅“扑哧”一乐:“你没听讲过?瞎子点灯白费蜡!”

    “哈哈,”小姐也乐了,“一喜又一喜,自己骂自己。那我去吹了它!”

    “别吹,照照床底下看,伏了哪根坏秧,明早上可就难出门了。”

    小姐就果然持了蜡烛去照看。

    两人都不避讳什么,才处得轻松自然。

    “床底下连个癫哈蟆都没有。”小姐报告说。

    “再看看角落里。”陈师傅笑道,“前年我堂兄娶亲,洞房里就伏了两根坏秧,堂兄堂嫂竟一点也不知晓。后来那夜里的事就被胡师傅编成一段‘花口',唱得堂兄堂嫂专找地缝。”

    小姐有了缠磨爱人的题目了:“师哥,你说,我对道琴的见识怎么样?”

    “那还用讲吗?”陈师傅夸耀道,“你虽未正式入过门,却是在这行当边上长大的,一般勿名都比不上你。”

    “还说呢!”小姐撒娇道,“可我连一次花口也没听过。”

    “妹子家家的,听什么花口。”陈师傅笑道。“你真的一次也没听过?偷听次把也没有?这么老实?”

    “你就不信人家。”小姐嗔道,又满怀希望,“现在我可不是妹子家家了,该可以听了吧?”

    “花口”是道琴中内容特殊的一部分,多涉男女风月之情,色情成分较大,有些曲目还比较直露。道琴唱到深夜,乡人必起哄要来点提神的,不唱不放师傅去歇息。师傅就问:妹子都走了么?细伢子都走了么?答说都不在了,才开唱。唱花口不准未婚女性和孩子听,这属于职业道德。除开这样,别的都不在乎。唱者不觉得下作,听者更不觉卑俗。其实是乡间的一种文化,明清两代的民间文学中多有此类内容。师傅在指点此类曲目时,也并不为难,一样认真。小姐是这种道琴的崇拜者,却一直要少听一口,自是很不甘心的。

    “要听花口还不容易?日子长着呢!”陈师傅心里暖洋洋的。

    “现在就要听!”小姐缠磨道。

    “现在?现在就现在!”陈师傅伸手把小姐揽过来,“要听哪一段?”

    “我怎么知道呀!都有什么?”

    “一边天多,这一下如何说得清?”

    “挑一个。”

    陈师傅沉吟道:“要说唱词最好,该算《南唐花烟》,若说荒唐,该算《西门庆出家》,最有名,还要算《十八摸》。唱词白,不用典,好懂。说的又是大家都做过的事,所以这个曲目没人不晓。”

    “我就不晓。”小姐鼓起腮帮。

    “那就先唱这个。”陈师傅清清嗓子,在小姐耳边唱道:

             八月禾草堆满场

             姐姐睡在禾堆上

             睡不着就看那边厢

             你个死人怎么就不想

    小姐咯咯直乐。

             一摸摸在头发上

             头发梳得溜溜光

             根根丝丝分不清

             根根丝丝都好香

    编这段唱词的肯定是个滑头,很懂如何一直死死地牵住听众。在摸的顺序上并不依循从头到脚的原则,而是跳开中间。从一到八,摸到肩膀就跳到膝盖,小腿,脚板脚丫,然后再回到胸部形成一个小高潮。高潮是第十八摸,摸的自然是最富饶的那方土地。唱词最长,有六小节。还是由浅入深:

             到了十八心发慌

             大事急来小事忙

    唱得小姐嘻笑不止。唱词越到后越老,小姐直羞得把脸藏在陈师傅怀里,再不肯露出来。

    ——“双栖”的韵律消歇了,陈师傅抱琴入怀,甜美地睡去。那锦套散出的脉脉馨香裹着他,使他睡得十分安详,明净的笑意一幅幅从嘴角飞出。

    日子在琴声梦韵中一段段流泻。满师那年仿照宋家庭院裁下的几株竹子,现已拱凸成一片,在庭院里散步早走不进墙角那一处了。一年四季,隔些日子就把些古调的韵律送入陈师傅的听觉,让他想起在宋家学徒的那些岁月,想起遥远之处不知在做什么的小姐,于是把枕边的琴套贴得更近。从那时算起,这已是第三年的年末,看来一切都将顺理成章。在期待着的日子临近的那个秋天,那老人却唱完了他一生的歌,撒手西去了。弥留的那段,陈师傅和从远道赶回的小姐就守候在他身边。意外的相逢浸染着伤感的汁水,更显得格外的情浓。小姐正如仲春的原野一般香艳了,话语时时透着些羞涩的柔美。他们长时间的紧握着手坐在宋师傅床头,在他清醒时陪他说话。在一日黄昏,老人注视着他们,轻轻地叹息着说从前不该给他们讲那个故事。然后他让这对年轻人唱些古调给他听。唱了《阳关三叠咏》、《大江东去歌》,唱到小姐平日爱唱的那支《秋思变》,老人朝他们拱拱手,遂去。古调是道琴唱曲里的最高境界,唱词多是文人学子所作,或直接取于历代诗词。词藻讲究,意境浓郁。因过于文人化,一般不作演唱曲目,只作一种品格、修养自持。同行间互娱,与戏班人结友,就多唱古调。古调上的修行代表着一种文化层次。有些勿名不会唱古调,行当里人有时就戏称他们是“土师傅”。唱得好则受同行崇敬。

    葬过老人,两人都没有立即归回原先的去处。已到了深秋,离约定的期限也不远了,家人无意再作拦阻。只几日间,小姐就加入到了陈师傅的生活中。前两年地方上发生了些战乱,这年仗已打远了,年成也难得的好。地方不太平,乡人抑了听道琴的兴头。景况一好,四乡来找陈师傅的人又日日渐多。小姐不容他去远。三里五里还行,远了不肯。三曲两曲还行,多了不肯,只分派谁去谁去。现在他不指靠这个吃饭,时时出去唱唱,只是出于娱乐乡亲的意思。乡人也知这一层,更敬重他。白日夜里,除和小姐在一处切磋技艺,听小姐读一些时书外,功夫多下在编撰新的曲目上,又吸收一些地方戏里的唱曲,串入曲词中,做得苦。小姐虽心痛却也元奈,知他其实是在编撰自己。可以使他松弛的唯有自己作为女人的柔情似水。天气适宜时牵着他去散步,讲一些青山绿水,花鸟虫鱼,城乡轶事,笑得吃吃的。回来陈师傅就能多吃一碗饭,晚上在一起呆的时间也就特别长。两人也不点灯,拉着手讲那些总也讲不完的话。讲累了,小姐就靠在陈师傅的肩膀上,拿过他的手放在她喜欢让他放的地方。放在哪就贴住哪,陈师傅一点不敢乱动。

    小姐问:“你娶我的时候怎么办呢?”

    陈师傅犹豫一番,就把自己的那个梦说了出来,连同那些唱词。小姐就笑道:“原来是焉坏,什么都想好了!”

    两人亲过了,本要分开,却又不愿意,就相携了走到庭院里。夜风很冷,才一出门小姐就紧偎过来,陈师傅解开长袍裹住她。风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近处是竹叶的沙啦,远些是大樟树的呜呜声,再远些就是老松树的吼声。

    “听,这气韵!”陈师傅说。

    小姐笑道:“师哥是万物皆可入韵了。”

    “敢走远一点吗?”陈师傅问。

    “你敢我就敢。”

    狗叫了几声,认清了人又缩回墙根。两人慢慢地走出了树林。

    “那边就是方山山口,草亭就在上头。”陈师傅说。

    “草亭已经很破了,”小姐说,“等我们以后有了空,要修它一修才是。”

    “你也赞赏那秀才?”

    “那秀才是个了不起的人。”

    “像你。”

    “不像你!”

    陈师傅是不像。在许多个夜晚,他有机会与小姐共做任何事。秋夜很长,各类行将蜕化的昆虫赶着叫出一生中的最后一阵嘹亮。露水已清淡了,染不透干茸茸的草叶。方山口草亭上的茅草该又在秋风中失落了许多枝吧?不过为什么总会想到那处呢?那《草亭》的故事到底是该悲还是该喜呢?不管怎么说,悲欢离合即使以大团圆结局,同平和安憩比起来,总还是残缺了的。在这一切都很祥和的秋夜老闪出这段悲欢,怕不是吉兆。

    这天小姐带来一个人,还在门外就高兴地叫道:

    “师哥,你猜猜谁来了!”

    陈师傅停下手上的事,细听那步声。人都走近前了,仍没听出来。愣着神,死想。

    小姐不忍心地捅捅那人:“你说一句话!”

    那人就长吊了一声:“苦—啊—”

    “小桃!”陈师傅立即叫道。

    “你摸摸她!看这不安份的丫头胀大了几圈。”小姐乐道,“不过不准用你昨晚上说的那种样子摸!”

    小桃知这不是好话,但还是挺了胸站陈师傅面前。小姐拿了他的手放小挑头发上,想到那唱词,直笑。小桃胖胖的脸,浑圆的肩,长长的辫。止住。个很高。

    陈师傅收回手,肯定道:“嫁人了?”

    小桃道:“谁讲的?没有!”

    陈师傅拿手指在自己额上比划了几下,小桃脸就羞红了。

    “什么也瞒不过你,才几天呢!”

    小姐窜上来捏住她的鼻子:“好啊,才好久不见就耍奸了。快讲姑爷是谁!”

    小桃嚷着鼻音求饶:“其实你们都认识的。明天一定让他来!”

    小桃一走,小姐就笑问陈师傅:“你如何知道她嫁人了呢?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不是一嫁人身上就有了别的什么味道?”

    陈师傅脸一红:“瞎讲!你没发现她开了脸吗?还有耳坠。”

    第二天一早,小桃就把她丈夫带来了。原来就是龙老板。他们来时陈师傅正在竹子边做早上的琴课。艺人都讲究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说一日不练手生,三日不练脑生。陈师傅这一向出去少了,早课就把得更死,一样样都要做一遍,最后一项便是胡琴。其实现在对陈师傅来说,拉胡琴实在是一种享受。用的是那把鸡冠紫檀琴。这琴陈师傅用得十分珍惜,从不带出去演奏。每次用完都用丝帕细细擦拭,裹上锦套,置入皮匣。匣中冬秋要放几把新叶防脆,春夏要放几块新炭防潮。这日陈师傅拉的是《岁寒三友》,属于练技法的曲子,没什么起伏波澜。他们的脚步陈师傅自是知觉了,但他不愿断开曲子。他们见他正用着功,就站一边听着,也不愿打断他。听听入了迷,蹑手蹑脚地拖过张凳子,坐下细听。

    “丫头,你们当家的来了?”曲音一歇,陈师傅就笑吟吟地朝小桃说。

    龙老板走过来扶住陈师傅的肩膀:“师傅高琴!还记得我吗?”

    陈师傅高兴地猜道:“是龙老板?”

    龙老板道,“师傅好记性。”

    “怎么能忘,”陈师傅感慨道:“你那年一席话,救了我一条嗓子。”

    “那也是碰巧,”龙老板道,“师傅用的可是那把鸡冠紫檀琴?”

    陈师傅把手上的琴递给他,笑问:“你也知晓?”

    龙老板道:“半个江南都传遍了,我能不知晓?”

    “果然是上上好琴!”龙老板端详了一阵道,“绝琴配上师傅的绝艺,可谓是得其所哉了。算得上是天下最绝妙的匹配。”

    几人谈得极其投机。到午间,小姐叫来一席酒菜。酒酣耳热,讲话也不再拘谨。

    “琴也罢了,”龙老板道,“人在琴先,琴归人驭,有琴没人,也是枉然。”

    “此话怎讲?”陈师傅很有兴致地问。

    “乐师的资质有三种,”龙老板道,“第一种是人拉琴,这种至多不过是琴匠,不足细论。第二种是琴拉人,人随意走,有些意思了。第三种是代天传韵,琴下发出的仍是天籁之音。凡世只知其妙,不知其所以妙。师傅无疑已到此等境界。”

    陈师傅神情一振,“琴中至理,给你这么一说,就清清楚楚了。”

    “这是师傅捧我了。”龙老板笑道。

    “依你看我在琴上的造诣已趋上品了是吗?”陈师傅问。

    “仙则仙矣,神尚不足。”龙老板直言道。

    “何之谓仙,何之谓神?”

    “仙者,天纵才也,技之极也。神者,意触天也,气融地也。仙贵难得,神贵难修。”

    陈师傅仰面想了想,忽然哈哈大笑:“极是,极是!我再拉一曲,请老板品鉴。”

    这次拉的是《潼关月》,技法不难,却有人拉一样的特点。看怎么领悟。在戏曲里,有拿它作武生的出阵乐,有拿它作花旦的月夜思。在陈师傅手下,它被处理得刚柔相济,意蕴深长。

    曲终,龙老板赞道:“确不是凡品!”

    陈师傅道:“请直说。”

    “那就请恕不敬了,”龙老板道,“我听师傅韵中似有郁闷之声,少阖荡开阔之怀,而多家居女儿之气。不知对不对?”

    说得陈师傅怔怔发愣,好久才长叹道:“是了是了,学徒时师傅讲过我们这行当人多囿于屋檐罩瓦之下,庭院四壁之间,乐音易浸淫小家之气,在世事风尘上难免气韵不足。我更是自小耽于儿女之情,比别人自又甚一成。”

    “岂无化解之法?”龙老板道。

    陈师傅全身一颤。宋师傅临终前讲的那句话这些日子一直是心中的一个谜团,总想学徒期间听那么些故事中到底指哪一个呢?那故事里又埋伏了什么凶险?而在这一刻那个失踪了多年的关于本行当第一代传人虚水道人的故事却顿然显现了。这个故事的场面一幅幅映过脑门时,陈师傅听见了在某个神秘之处有一重钟声在缓缓敲响。飘缈却又沉重,遥远却又牵扯着他全身的每一根筋骨,声韵中贯满了不可抗拒的魅力,向他发出不容置疑的召唤。他挣扎抗拒,却又不自主地把灵魂的大门朝它敞开。他抵制着它的牵引,却又主动把脖颈伸上去让它套上绳索。他明知脚下是无底深渊,却又像踏上花径似的要奔过去。他己看到了那个面目狰狞的魔鬼,却还要伸出双臂去拥抱它。他顿时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怎么了?”小姐忙扶住他,“不舒服么?”

    “世事本难两全。”龙老板笑道,“一辈子得这么个可意的媳妇,声韵上软一些,那也算不了什么!”

    是了,算不了什么!就是!陈师傅仰面长笑,一手掐住小姐,一手端起酒杯,仰面泼入口中。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恨宋傅,为什么要把那故事告诉他,为什么到临死时还要提醒他。

    醉了?醉了!

    送小姐回省城的那天是在凉飒飒的秋风里。那日秋风扯得紧,满世界都是些老叶的味道,闻过了之后就觉心腑里跌落了什么,疏疏松松的挨不着边沿。然而从肉身的更底处,却又生出了些求高求远的欲念。秋天的气味总是这样让人缄默不语,抿紧双唇去体察草木山林遮掩住了的那些。行路于斯时,多怀顾而少瞻望。那一番繁华是快去远了,只有枯叶的脆响在恋念着华阳下美好的时光。恋念总是在失去了欢娱与风华之后才唱起注着哀怅的挽歌,当其时,谁又会去唱恋念的歌呢?枯叶在鸣响中撞着枝干,把自己化为粉齑。为何要这样呢?不带挽歌的逝去莫非就是不完美的死法吗?生灵入土前肯定都要经过这一层吗?

    “想什么呢?”臂弯里的小姐柔柔地问.“还是不该让你来送我。”又说。

    “要送的,要送的,”陈师傅扶了扶背上裹着琴的锦套,喃喃道,“从没送过你,以后怕也难得了”

    “是了,”小姐欣喜道,“以后我们就长久在一起了。去哪里都一起去,好吗?”

    陈师傅点头,该想点春天的事。春天是从那种特殊的土腥味生起开始的,那是在泥土中淤积了一冬才被释放出来的气味。淤积的是什么?是枯叶,前一秋落地的那些枯叶。枯叶并不是长久地盘绕在树根下的,春天一到,它们就竞相化成一团团气雾飘走了。这又为什么呢?如果要听见它们在飞出泥土的那一刻唱的是什么歌就好了,它们肯定会唱歌的,哪能不唱呢!

    “师哥,跟你讲件事。”小姐昨夜里攀着他的肩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夏天我就毕业了,我们先生讲我音乐天份好,要推荐我去一个专门学校再学两年。你乐意吗?”

    陈师傅似是并不意外,问:“你怎么想?”

    “要你不乐意,我就不去了,”小姐俏言道,“可我想要是去学了这个,以后回来也可以帮你填词串曲。一辈子也算有点事业可做。世事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陈师傅隔了隔。又问:“中间放假能回来吗?”

    “那学校在北方,”小姐把脸紧贴着他,“几千里地,中间恐怕难回来了。”

    哦,北方。陈师傅想。北方是什么样子呢?听说那边的原野平坦得像晒场一样,一个月也走不到头。庄稼阡陌相连,高高的秸轩钻进去竟会转向。没有山,多好哇。路肯定又平又直,走在上面肯定跟晃秋千一样。

    “师哥你答应吗?”

    陈师傅点头。北方,专学音乐的地方,一个大院里到处都是人唱歌弹琴,唱的都是欢娱的歌,多好哇。让她去吧,让她去学那些欢娱的歌,她本该是快快活活的。

    “今夜我不回去。”小姐说。

    陈师傅还是点点头。

    小姐哭了。夜深时哭倦了,睡着了。陈师傅轻轻把她放在自己的枕头上,坐边上听她婴孩一般轻微的喘息。每-轮都带给他许多甜蜜和柔美,让他体会到这世界的和谐与安详,他平浮于其上,轻盈又净爽。他努力地记着所有的这些感觉,明白这也许是要记一生,再听不到的。

  这是陈师傅此生以来第三次坐在床头度过的夜晚。他偏过耳,欲尽心享受睡梦中那女孩音乐般的呼吸声,但那重预感却时时赶上来慑住他,使他怅然。那女孩睡得很甜实,很安然,梦中飞逸着许多七彩。她追逐着,欢乐地笑。这笑感染了陈师傅,他轻按那只柔软修长的手臂,平静地等待天亮。

    到方山山脚了。

    小姐停下:“师哥,你回吧。”

    陈师傅摇摇头:“再送一程,再送一程。”

    到了山口,小姐泪汪汪地道:“师哥,我不要你送了。我走不动了,要上轿了。”

    陈师傅迟疑片刻,依旧点点头:“好好,那就别在此处了。这是草亭边上吧?”

    “是草亭边上。”小姐道,“草亭好破,下次回来,我就要人来修它。”

    陈师傅从背上解下锦套,慢慢地抽出里面的鸡冠紫檀琴,爱怜地上下摩娑。小姐忽然料到了什么,忙道:“师哥,你可别……”

    不及多讲,只听嘎巴一声,琴杆已从中间折断。陈师傅把折断的两截残琴递给小姐:“在草亭边挖个坑,把它埋了吧。”

    小姐泣道:“师哥,你这是不信我呀……”

    陈师傅颤声道:“今生今世,怕只能以此来报答你了。”

    小姐从仆人那要来把砍刀,使劲在地上挖坑。后来她脱下外衣把残琴裹起,放入坑中,再慢慢用土掩上。撑开泪眼笑道:“草亭又多了一段故事了,等我回来同你一道编。”

    陈师傅安坐在石凳上:“你去吧。山高水长,保重!我在此唱一曲《秋思变》,唱完自会回去。”

    起轿了。一乘蓝色的小轿在青灰色的官道上慢慢去远,在林木中时隐时现。苍凉的声音伴着小姐一直走下山岗。

            秋霜里没了残阳

            云台也飘然若荡

            这风水好叫人想

            涩涩地走些痴郎

    声音渐息,不知是转弯听不见了还是陈师傅哽咽得没有唱完。小姐知不知几日后,在这山里山外永无尽头的青灰色的官道上,将日日蹒跚着那个疲惫又永不止歇的人的身影?知不知这人将以如何的苦难来修炼自己的艺品?要是知道了,她会立即回来陪伴他吗?

  19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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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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