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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采石场

发布于:2022-06-14 作者:admin123 阅读:16

夜晚的采石场(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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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三跃

  一

  仿佛宿命论似的,那些事情就那么懵懵懂懂地撞上来了,想躲避也躲避不了。现在,柏朗刻意忘却,不过那些事情反而像采石场錾子叮当的声音,愈来愈响亮、愈来愈真切了。

  那个夜晚是八月五日,一个普通的日子,不咸也不淡,不苦也不辣,不酸也不甜,柏朗心如止水,压根儿连些许的计划、期待也没有准备,换成乡亲们的说法就是“走在哪里黑就在哪里歇”。马鞍岭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偶尔两声狗吠声刺破夜空,回荡在竹林环绕的村庄。暗蓝色的天空下,热气在慢慢消退,凉爽在渐渐弥漫。山坡上的玉米秆已经砍倒在地,那些蟋蟀逃出庄稼地,隐藏在草丛中,准备建造自己新的家园。山下的那爿竹林,像婀娜多姿的女人们在T型台上亭亭玉立。

  采石场的一角,烛光摇曳,或明或暗。在那微弱的光线下,有两个年轻人正对坐在石子上。

  采石场在那爿竹林和庄稼地之间,地势呈东高西低。

  柏朗说:“没有想到,你会到家里来看我。”

  “呵呵,我在信里说过,我会来找你的,你不在意,但我在意。”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她叫柳桑。

  “蜡烛会很快燃尽的,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柏朗屁股刚坐下去不久,就仿佛如坐针毡。

  “不,既然来了,我们就多坐一会儿。”

  柏朗不能扫兴,将手放在膝盖上,显得局促不安。

  “喂,你为啥不开腔呢?”

  “我……我……” 柏朗不知道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呢,明天他还要早起,帮父亲清理采石场,“你是知道的,这个采石场的活儿很多,我不能袖手旁观呀。”

  “我知道,采石场的活儿多。”柳桑声音柔柔的,突然话题一转,冒出另一话来,“你坐过来一点吧,不要把我当成瘟神,惟恐避之不及!” 她首先移动了一下位置。

  柏朗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石雕般地坐在原地。

  柳桑有点生气了:“你这个脑瓜子,像青冈树一样坚硬、粗砺,是应该给你洗洗脑、开开窍的时候了。”

  “唉!” 柏朗叹了一口气,“我可是油盐不进的。”

  “在我们一同读高中的时候,你的思想是那么活跃,怎么到了现在,面对我,你就缺了语言,像石材一样沉默寡言、无动于衷呢?你为什么就那么谨小慎微,前怕虎,后怕狼呢?” 柳桑突然提高了声音,“不,我一定要改变你!”

  是啊,那时柏朗虽然是一个腼腆、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学生,但也是一个善于思考、有自己主见的少年。他们开始在同一个班,后来他转到了另一个班,快要毕业的时候,他们又在一个班上课。柳桑考上了大学,柏朗落榜了。当她去上大学时,柏朗象征性作为一种礼节写了 表示祝贺,那封信寄到山城大学的时候,收发人员不知道该再具体送往哪里。大学里有学院、有系、有班级,这些他都没有写,只有一个大学的名称。是一个她的同班同学无意间看见了那封信,转交给她,为此,她还被“敲诈”了一番呢。

  这是柳桑在山城大学里收到的第 ,好激动。她当时正在学校图书馆里借了路遥小说《平凡的世界》在看,小说里的故事感动她得一塌糊涂,现在突然收到柏朗的来信,心情颇不平静。哦,对了,这时她突然想起,她借了柏朗一本巴金的家《家》,还没有还给他呢,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搞丢了,为此,她很歉疚。

  柳桑前前后后给他写了五十九封信,其中在刚读大二的时候,她就给柏朗写了一封特别的信:

  柏朗:

  近来可好?

  我不知道你现在的一切情况。

  我还有三年才毕业,这三年中也许会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发生,很多美好的东西远离我而去,当然也不排除我会遇到美的。

  我想,或许是不再上高中了,所以我敢自作主张,给你来这封信。

  怎么说呢,我看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感动得不得了,虽然这篇长篇小说只看了两部,还不知道结局如何,可是那平凡的故事打动了我。于平凡中见伟大、见美好,我真想一下子知道结局如何,可是,借不到第三部。不过也好,让别人来安排结局没有意思,主要在自己。可我自己,从这期假期的生活经历来看,也太碎太弱了,我还得有人的鼓励才行,要有几个朋友才行,还要有一位真正的志同道合的关心我、鼓励我前进的□□。你能帮助我,或许,我也可以帮助你。不知你有没有这个勇气愿不愿帮助我。

  我觉得我是该写这封信的,因为这种权利放弃太遗憾了,当然你或许会有一个否定的回答,是不是?对了,我先写短小一些。

  你的那本《家》不知怎么不见了,我不想去寻找。我想,等你再长大一些的时候,我会学会做很多的小事,心心念念地还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祝安好!

  柳 桑

  1990年9月7日于山城

  这封信中的□□,是个空白,正好有两个字的位置,柳桑没有写明。事实上,不知道何故,当村上的小卖部接到这封信时并没有很快转交给柏朗。因此,当柏朗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过了几个月了,拆开一看信上的那些内容,当时就有点楞住了。他不愿意回信,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信。如果不回信,是不是有点对不起她呢?敏感的他犹豫着,苦恼着,吃不下饭。

  她是不是头脑发热,看小说看多了,一时冲动才写下这封信呢?听说,大学里的课程不多,所以有一些大学生就天天想着感情的事,她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不对呀,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她不是一个盲目、外向的人,那么这封信实际上是安慰他、鼓励他,给他一点信心?用自己的感情来安慰别人,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值得呢?

  柏朗猜不透。

  几天后,柏朗最终决定给她回信,感谢她对他的信任,希望她能在大学里学到更多的知识,回家乡报恩,然后说了一些不疼不痒的话,而对感情的事则小心翼翼地回避,只字不提。他知道,现实像一座大山横亘在那里,不太容许他们走到一起,而且他没有心思考虑这些问题,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帮父亲料理采石场。

  采石场的工作是辛苦的,打线槽、抡大锤、抬石料,没有那一样不需要气力。柏朗细皮嫩肉的,父亲其实没有叫高考落榜的他在采石场做活路,而是让他出去另寻门路,他也不想外出,因此就只好跟父亲上采石场。“朗娃子,实在坚持不下,就不要硬撑了,回家吧。”父亲劝他。有几次,他真的想回家了,可一想起自己落榜的事情对不起家里,就打消了回家的念头,不,他心里暗下决心,咬紧牙巴也要坚持。当当当,柏朗手中的錾子打得更快、更响了。

  没有想到的是,柏朗的那封信没有阻挡住她。现在,她自己找上门来了,要“兴师问罪”呢。看来,她好像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柏朗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眼前这个同学,但也不想不给她一点面子。毕竟,这是面对的一个女孩,一个自己熟悉的同学,一个正在高校读书的大学生。

  “喂,你埋头在想什么?”柳桑的话猛然惊了他一下,柏朗这才从记忆中回过神来。

  “没想什么。”

  “那么,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呢?”

  “什么话?我不明白。”柏朗明知故问。

  “什么话?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我……我……”

  哗哗哗,突然开始下雨了。刚才还是暗蓝色的天空,现在变得灰蒙蒙的。雨水浇灭了蜡烛,打湿了他们的衣服。是磅礴大雨,这时她犹豫着两人是否该回去了。

  今晚,是她叫柏朗出来走走的。“到你家后面山坡上转转吧,”说话的时候,她反客为主,不知从他家里什么地方找到了一只蜡烛,“你妈妈说了,叫我们出去要注意安全,那就走吧!”

  “到那里去呢?” 柏朗趑趄不前。

  “这里你最熟悉,随便吧。要不,就去那个采石场吧。”看来,她心中早有打算。

  于是,她手持蜡烛走在后面,柏朗在前面引路。两人穿过一大爿竹林,沿着一段石壁路,在往前下一个坎,大约十多分钟后,就来到了采石场。

  “真是不凑巧,这个雨一时还停不了。我们到那个洞下躲一下雨吧。”她说罢,便拉着他的手往洞下跑去。

  这是柏朗第一次和女人的手接触,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女人的手清爽而细腻。要是白天,能看到他的脸因此而突然变得绯红呢,这是夜晚,这是雨天,遮住了他的面部,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洞有八九个平方米,里面放置了一个竹凉板,是白天干活时他和父亲小憩、喝水的地方。现在,躲在洞里,能听见哗哗的雨声,还能看见密密的没有断线的雨水。柏朗站在洞口,柳桑站在洞里。

   “我想……”这次是柏朗先开口说话,她以为他会回答那个问题,不料,接下来的话却是,“雨一停,我们就走吧。”

  柏朗还是回避了她希望回答的问题,柳桑有一点失望,但是,转念一想,“给他一点时间吧,也许他会说出让我满意的话的”。

  雨停了。柏朗想将蜡烛点燃,可是,打火机坏了,真窝囊,他将打火机掷了竹林里。柳桑很高兴,正好,这么黑灯瞎火的,看他咋办。

  还是柏朗走在前面。她故意走得很慢。他回头,隐约地看见她停下来了。

  “怎么不走了?” 柏朗问。

  “我看不见,又不熟悉路。哎,你帮帮我吧。”

  柏朗知道她在撒谎,这路其实还是能看见的,是她在故意耍花招呢。不过,他不想揭穿她这个小把戏。

  “好吧,我帮你。” 柏朗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去。距离如此近,她能听到他的鼻息声,她心头荡起一点点兴奋的涟漪。

  扑哧,柏朗脚一滑,身体前倾倒在路边,她也跟着倒下,压在他身上。

  她把他拉起来。他胸部衣服全是泥。

  “伤着哪里了?”她问。

  “没事,没事。” 柏朗笑了,“对不起,你也没有事吧。”这是今晚他第一次笑。

  “有你在下面垫底,我会有什么事?”

  竹叶上的雨珠落于颈项,柏朗打了个冷颤,心里像被人掏空了似的。

  二

  日头火辣辣的,如芒刺在背,灼痛不已,豆大的汗珠掉在坚硬的石材上,一遇高温蒸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怪,已经是八月,快要立秋了,老天爷还这么逞强。马鞍岭的人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妈的,热死人。”算是打招呼。

  柏朗抡起大锤,敲打着石头。今天父亲被邻居请去帮忙,所以他一个人在这采石场干活。一个人的影子映在采石场上,晃动,拉长,缩短。他不想让父亲瞧不起,尽管是一个人在干活,尽管天气热得要命,但他并没有偷懒的想法。

  这些石料开采出来后,近的运往本村,远的拉往外村。对他家来说,采石比种庄稼划算。这个采石场原是他家的承包地,土质薄,产量低,用他的父亲的话说就是“种一年还换不回就个酒钱”。几年前,父亲发现土地下面蕴藏有石材,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扯掉那些青苗,开采石材。母亲反对:“妈咦,那些麦子苗苗马上就要开花了,扯掉了,我们吃啥?”父亲:“莫要感叹可惜,石头能卖钱,有了钱,还愁买不了粮食?”几番争执后,父亲的意见占了上风,在那块土地上錾子代替了锄头。正是有了父亲的那个决定,他家的经济状况开始好转,靠着那些卖石材的钱,他读完了初中和高中。父亲经常对母亲炫耀:“嘿嘿,不是我当初决定开采石场,哪有今天呢?”母亲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揶揄道:“行,就你一个人行呢。你是不是又在蠢蠢欲动,想找酒喝?每次‘嘿嘿’之后,你的酒瘾就来了。”

  听母亲说,父亲早年是一个血气方刚的人,特能做事,也特能喝酒。有一天,他和别人对饮,从早晨八点,一直喝到晚上八点,家里的几大瓶江津老白干全喝光了,竟然屁事没有,照样到处转悠,而别人被喝得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当然,这是他当单身汉的时候。有一天,他喝了酒,就到另一个村去闲逛。走着走着,他在田埂上碰见了李翠叶。“咦,这不是李翠叶吗?”“哟,这不是柏酒罐吗?”柏朗的父亲读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喝酒,所以同学们给他取了个“柏酒罐”的绰号。两人是小学时的同学,柏酒罐曾经暗恋过她,不过她可能不知道。也许是喝了酒的原因,两人还没有寒暄几句,柏酒罐就说了一句在当时可算是很大胆的话:“李翠叶,我喜欢你!” 李翠叶吓了一大跳,还没有人敢如此放肆地在大路上说这种话呢,不过心里蛮高兴,像喝了蜂蜜一般。这正好被一过路的人听到,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附近两个村的人都知道柏酒罐喜欢李翠叶。第二天,柏酒罐也不问李翠叶是否喜欢他,就上李翠叶家提亲。“提亲可以,但是,你以后必须少喝酒,最多不超过半斤,还有不能打老婆,你能做到吗?” 李翠叶父亲要求的条件如此简单,柏酒罐高声回答“要得”。后来,李翠叶这个姓名竟然在方圆十多公里范围内成了女人的代名词,“李翠叶,我喜欢你!”这句话也成了年轻人的口头禅。柏酒罐于是又有了一个新绰号,叫柏半斤。李翠叶真的成了柏半斤也就是柏酒罐的老婆,后来成了柏朗的母亲。

  与父亲柏半斤豪爽、粗犷的性格不一样,柏朗阴柔、谨慎,有时还胆小如鼠,这是父亲对他的评价。“妈的,大学没有考上,却成了文弱书生,体弱多病,一点不像老子,身体扎实,顶天立地,敢爱敢恨。读了一点书,啥屁用也没有。” 柏半斤对老婆说。李翠叶:“哎,大学没考上就没考上呗,那么多人没有考上,不是啥子丢脸的事。身体不好,就补吧!至于性格,哪像你打石头时,用墨斗拉墨线,要整齐划一呢?” 柏半斤最爱听老婆的话:“也是。”

  太阳还在往上爬,喘着巨大的热气。蝉们似乎在和超级女生比赛,鼓噪声声不息,除了个唱,还有合唱。四周像被围成了一个密封的铅桶,空气中一丝凉风都没有。

  “柏朗哥,你打石头呢?歇一歇吧!”采石场上方的土埂子传来温柔的声音。

  “哦,是你,小四妹。” 柏朗咳嗽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錾子,“好吧!”

  小四妹是同村赌二哥的最小的一个女儿,因为占老四,所以大家都叫她小四妹。哦,对了,赌二哥姓杜,因为爱好“斗地主”,嗜赌如命,常常输得精光,再加之他在几兄弟中占老二,为了谐音,所以大家给他取了一个赌二哥的绰号。

  小四妹从土埂子上来到了采石场。

  “哟,这个夏天,太阳将你的肉皮子晒红了。”小四妹有点心痛地说。

  “呵呵,没什么,脱皮更好,反正又不去相亲。” 柏朗回答。他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妹妹看待,所以在他的眼里,她就是小孩。

  听柏朗这么一说,小四妹忍不住笑了,试探着问:“听人说,昨天你家里来了一个女同学,她……她……”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显然是想听柏朗怎么解释。

  “是来过一个同学,我们读高中时同一个班。” 柏朗如实坦然回答,但是他没有将昨晚在采石场相聚的事说出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四妹听柏朗这么回答,证实了别人的话,心想哪个女同学是不是个妖精,会将柏朗的魂钩走呢。她觉得她已经长大了,要与柏朗平起平坐。小四妹喜欢听柏朗讲外面的故事,讲一些电脑知识,而那些故事,都是他从小说里看到的,而电脑知识,他学得不多,所以很多时候说不准确。有一次,他找了一本《电脑报》的年度合订本给她看,她说太深奥了,他说他也看不懂。

  “听说镇上办了专门的电脑培训班,你知道吗?” 小四妹希望柏朗能帮她打听打听。

  “哦,这事,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后天赶集,我父亲叫我去买几根錾子,正好我可以顺道问一下具体情况。” 柏朗回答。

  “那谢谢你了。我先走了。” 小四妹提起刚采摘的豇豆,朝竹林里走去。她家就在那爿竹林的边缘。

  叮当,叮当……柏朗的錾子打断了。采石场里没有多余的好錾子,柏朗便回家拿最后那根錾子。这时已经中午了。

  母亲已经将饭做好,正准备到采石场叫他吃饭呢。吃饭前,母亲微笑着说:“先不要忙着吃饭,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呢。”

  看母亲那神秘兮兮的样子,柏朗如坠五里云雾,不知道母亲要告诉他什么。

  “你现在岁数也不算小了,所以有些事情应该有所考虑。”母亲字斟句酌。

  “妈妈,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看母亲生怕说错一个字,柏朗催促道。

  “上午,张婆婆来过我们这里。她是小四妹的妈妈托她来的。”

  张婆婆?这是村上的一个媒婆,喜欢帮人说媒。村上只有一个姓张的,肯定是她。不过,柏朗并不知道张婆婆喜欢帮人说媒。

  “她到我们家做什么呢?”

  “我说了,她是受小四妹的妈妈委托来的。委托,你知道吗?”

  “小四妹的妈妈委托什么?哦,是不是请我打听电脑培训的事情,这个小四妹上午向我说过此事。我说过,后天去街上赶集,就去问一问。好了,知道了,你就不要再说了,我会放在心上的。”说罢,柏朗连手都没有洗,就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母亲其实不是说的什么电脑培训的事情,她知道柏朗理解错了,张婆婆是受小四妹的妈妈的委托,上门说媒呢。小四妹看上了柏朗,让妈妈去请张婆婆,到柏家说此事呢。小四妹的妈妈听小四妹这么一说,刚开始很不理解,在这方圆几十公里,都是男方到女方家提亲,现在好了,她的小妹要破了这个规矩,岂不让人笑话,丢尽杜家的洋相。小四妹:“你不去,好,我自己去找张婆婆,自己到柏家去说。还有,你可能不知道,今天下午,柏朗家来了一个女同学。我不知道那个女同学和柏朗的关系究竟如何,我看那个女同学好像挺喜欢柏朗,但是柏朗不冷不淡的,所以,我还有机会呢。” 小四妹的妈妈:“你在家养病,怎么知道柏朗来了同学呢?” 小四妹:“你出门后,我就起床了。病了在床躺了几天,想四处逛逛,于是看见了柏朗的女同学。”小四妹的心事本来藏着、掖着,待有个合适的机会再表白,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于是计划提前了。“好吧,妈妈连夜去找张婆婆,明天上午就去柏家。”

  见柏朗饿极了,柏朗的母亲犹豫了一下,心想,晚上再慢慢告诉他,然后征求他的意见吧。

  下午的阳光更加毒辣。不过,采石场那里能遮阴,柏朗提着錾子出发了。

  “要不,你在家睡个午觉,再去采石场吧。” 母亲追出门槛。

  “不。”

  柏朗回到采石场,那单调、乏味的叮当声继续响起。他不明白,一个简单的电脑培训的事情,小四妹向他说过,张婆婆也受人之托来说,有必要吗,我柏朗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吗?

  是的,他不明白,少女的心事他还不太懂。在他的心里,小四妹就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爱流鼻涕的小女孩。小四妹实际只比他小一岁,而他始终认为,他还太小,仿佛十一二岁的孩子。小四妹读了个初中,就没有再读了,她本来成绩特好,考上了高中,但是因为家里穷,没有再继续读书了。为此,小四妹哭过好几场,当时,村里很多人都劝赌二哥,你少一些时间“斗地主”,少输一点钱,四处借一点钱,也应该让她继续读书呀。在这个村里,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女娃娃有好几个考上了大学,还有一个女生正在读博士呢。人们常说,这个村子是阴盛阳衰。柏朗提议,让父亲柏酒罐先借一些钱给赌二哥,让小四妹去读书,可是不知道赌二哥是出于什么考虑,就是不愿意接柏酒罐递过来的钞票。小四妹就这样被耽误了。所以,当他高中毕业回到村里时,小四妹已经做了几年的活儿。这几年,他和小四妹接触不多,关于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她的儿童时代。

  有一件事情,是关于小四妹的,他没有向任何人提及,他要为她保守一辈子的秘密。

  那是小四妹十岁的时候,有一天,她一个人从学校回家,哼着歌儿路过一片高粱地。突然,高粱林里蹿出一个男子,抱起小四妹,蒙住它的双眼,说,走,我给你吃糖,并往密密的高粱林深出走去……

  那天,班主任本来是叫他留下来,帮他改改学生的作业,末了,不知为何,又说,不必了,你还是先回家吧。于是,他背起书包回家。当他走到高粱地时,突然想起,他有一把链子枪前几天丢失在高粱地里面了,于是,他朝密密的高粱林深出走去。

  他隐约听到呼救的声音,再往前,声音越来越清晰……是小四妹的声音,这次他听清楚了。他立即警觉起来,小四妹可能出事了。他于是加快了脚步,循声爬过去,透过高粱叶子,他看清楚了:一个男子,正在使劲地想解小四妹的裤子。小四妹正惊恐地喊着:叔叔,不要…… 那个家伙想干啥子?看着小四妹害怕的神色,柏朗知道,那个男子绝对不是好人。胆小的他这次不知哪来的智慧和勇气,悄悄从地里抠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对准那个男子的后闹勺,使劲掷去,男子鲜血直冒,倒地昏迷了。小四妹立即爬起来,看见是柏朗救她来了,赶紧拉着他的手,呜呜地哭了。

  “不忙,看看这个坏家伙的脸。”他凑过去,用手搬了一下男子的脑袋,哦,看清楚了,这个男子的右脸有一个长长的刀疤。然后,他们飞快似地跑出高梁地。

  “柏朗哥,幸好你来得及时。谢谢你!哦,你怎么会往高粱地里面走呢?”

  “我找我的链子枪。”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还去找枪吗?”

  “不找了。”

  ……从那以后,小四妹都与他结伴而行。

  后来,他读初中的时候,听大人说,邻村的一个男子因为多次蹂躏妇女和抢劫,被枪毙了,人们在议论的时候,还提到那个家伙右脸有一个长长的刀疤。看来,高粱地里的那个男子和被枪毙的人是同一个人,真是罪有应得!

  叮叮当,錾子的声音不断地响起来。

  “柏朗哥,回家了吧。”是小四妹的声音。

  “你又来摘豇豆了?你们家吃菜真是厉害呀!”

  “呵呵,这次不是摘豇豆,是摘另外的豆,一个人拥有的豆,你知道吗?”

  “我不明白,什么叫‘另外的豆,一个人拥有的豆’,那是什么样的豇豆?”

  “呵呵,亏你还是读书人呢,连这个都不懂,真是。”

  “我……” 柏朗确实一头雾水,不知道小四妹今天为何到采石场附近来了两次。

  “你下午很早就来了,而且没有休息,身体受不了哟。”

  “你怎么知道的?”

  “呵呵,我坐在我家门口,能听到你的錾子声音呢。”

  下午,柏朗到采石场后,李翠叶在家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暂时不把提亲的事情告诉他为好。按理,有人找上门来提亲,母亲应该为儿子高兴才对。可是,她不知道儿子在这件事情上如何表态,万一儿子不愿意呢,这不就将杜家得罪了。她知道,柏朗和小四妹从小青梅竹马,仿佛亲兄妹一样,现在两家关系要一下子更深一层,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昨天来了一个柏朗的高中同学,今天又有人上门提亲,儿子,你不觉得这太凑巧了?儿子将选择谁?那个大学生也真是主动,一到我家,就将儿子约出去玩,看来,她确实喜欢我的儿子,可是,他们也不般配呀,虽然曾经是同学,可今非惜比,别人现在是大学生,我的儿子在采石场干活,怕是不现实吧。儿子从小优柔寡断、做事慎重,一点也没有他父亲的果敢、豪爽,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吃亏呢?还是我们那时候简单、干脆,我的父亲不知道,柏酒罐一说喜欢我,我就毫不犹豫地在心里答应了。我的事情我做主,如果父亲不答应,我就死给他老人家看,看他同不同意。呵呵,没有想到,到我家提亲见面不到五分钟,父亲就答应了。我的父亲那么开明、通达,真是少有。

  现在,轮到自己的儿子了,在这件事情上,李翠叶觉得一时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来。“当然,我是替儿子着想,为他分一点忧,但他毕竟是读了一个高中,算是一个文化人,最后还是他自己拿主意吧。” 李翠叶想弄清楚,为什么杜家这个时候来提亲呢,因此觉得还是将杜家提亲这事暂缓告诉给儿子。

  三

  “朗娃子,记住,是到李铁铺买錾子。他家出的錾子是全镇最好的。”父亲对柏朗嘱咐道。李铁铺的李老板是李翠叶的远房亲戚,父亲、母亲赶场时常到那个铺子去歇脚,柏朗称李老板为舅舅。

  “知道啦,爸爸。”

  柏朗出门前换上了白衬衫、蓝裤子、黑皮鞋。

  早晨六时左右,柏朗就从家里出发了。他想早去早回,这一段时间,来买石材的人增多了,活儿必须往前赶。他路过几户邻居家时,发现他们还没有开门,是的,如果活儿不多,现在很多人家一般都起得很晚。

  霞光均匀地撒在大地,马鞍岭上的两座柱形山峰呈现一片金色。这两座柱形山峰有点神秘,柏朗在很小的时候就听别人摆过它们的“龙门阵”,有人说像两个大拇指,预示着马鞍岭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有人说那是雄性男人的命根,充满了阳刚之气,是对生命制造过程的礼赞。一传十,十传百,这些附会之说传到了摄影家的耳朵里,他们纷纷来到这里拍照,其中一张在黄昏时拍摄的照片据说发在了一家杂志的封面,得了一个什么全国性的大奖。有一名先锋诗人也来到这里,看了这两座山峰,顶礼膜拜,说“这才是真正的诗歌”(马鞍岭的人都认为这个诗人是疯子,山峰怎么是诗歌呢?马鞍岭小学一名教师站出来说,那是诗人运用的“通感”艺术手法,大家当然不懂。“狗屁,性感差不多!”另一群人则说。众人哈哈大笑),自己以前写的诗歌简直让人汗颜,发誓从此不再写诗了。

  柏朗经过采石场上方土埂子,正准备经过那两座山峰时,后面传来喊声:“柏朗哥,等等!”

  柏朗回头一看,是小四妹。“怎么,你今天这么早就到山坡上做活儿了?”

  “山坡上做活儿?不,我要与你一路。”小四妹回答。

  “我已经答应你了,赶场时帮你打听电脑培训的事情。怎么,你还要去?”

  “我跟你一路去,不行吗?”

  “呵呵,真是贪玩。要不,我到镇上给你买几块糖回来。” 柏朗开起了玩笑。在柏朗看来,小四妹好像是一个撵路的娃儿,所以为了不让她撵路,就得哄她,就得许诺买吃的东西。

  可是,小四妹再也不是顽皮的小孩了,她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心事和憧憬。“给你买几块糖回来”,听到这一句,小四妹心里想,你柏朗还把我当小孩看,太小瞧我了,太不懂我的心思了。一想到这些,小四妹很委屈,差点哭了。不,不能哭,如果真的哭了,那么柏朗哥就更把我当小孩了,我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柏朗哥,我又不是小娃儿,谁还稀罕那几块糖呢。你去赶集,为什么我就不能去,为什么我就不能与你一同去?” 小四妹开始反击。

  “呵呵,是,我怎么没有想到呀。去,去,同去。”

  小四妹笑了。

  半个多小时后,到了孟秋镇上。

  “小柏,你旁边站着的那个姑娘是谁呀?” 李铁铺李老板在递錾子给柏朗的时候悄悄问柏朗。

  “舅舅,她是我们一个村的,都来赶集。”

  “恐怕不仅仅是一个村的吧……” 李老板意味深长。

  “瞧舅舅说到哪里去了。”

  小四妹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小四妹,走,我们去打听电脑培训的事。”

  两人先到农技校问,对方答曰,没有电脑培训;再到镇政府里面办公室问,对方说孟秋初级中学有电脑培训;他们便赶往初级中学,在那儿,正好碰见了曾经教过两人数学的万老师,向他询问电脑培训的事情。万老师:“这个事情啊,正在报名,今天是最后一天报名时间,你们要学习那就赶快去报名。今年的电脑培训,我们专门请了在大学里学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来给大家授课。”

  谢过万老师后,两人直奔报名点。

  “三百元,学两周。明天就开始培训。”报名点的老师说。

  小四妹从衣服包里取出三百元交给报名点。这三百元是小四妹的私房钱,本来是她预备当两人的关系明了后她给柏朗买衣服用的,现在却提前用在了自己的电脑培训上。

  “好,我们走吧。” 柏朗催促小四妹。

  两人走出学校大门,正准备踏上台阶往下走。突然,柏朗怔住了,台阶上站着柳桑,她正拾级而上。

  正当柏朗楞着的时候,柳桑看见了他,先开口:“柏朗,柏朗!”

  这一声招呼让小四妹注意到了柳桑。小四妹疑惑了,这个大学生妖精怎么在这儿呀?

  疑惑的不仅是小四妹,还有柏朗。

  “柳桑,你怎么往这个学校走呀?”

  “呵呵,你感到吃惊吧。昨天,这个初中学校的邰校长是我们一个镇的熟人,她找到我,说他们要搞一个电脑培训班,师资力量还不够,因此邀请我来给培训班讲讲课,这不,我今天就来了。”

  “刚才学校老师说,专门请了在大学里学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来给大家授课,那就是指的你哟。” 小四妹突然插话,问柳桑。

  柳桑这才注意到柏朗旁边站了一个姑娘。柳桑没有回答小四妹的话,而是问柏朗:“她是谁?”

  “她叫小四妹,大家都这么称呼她,是我们一个村的。”

  “哦,你好!” 柳桑向小四妹打过招呼后,又对两人说,“快中午了,走,我们仨一起去吃饭。”

  小四妹可不愿与这个大学生妖精一起吃饭呢,她从柏朗手中抢过新买的錾子,说:“柏朗哥,我先把东西给你带走了,你去和她吃饭吧。”

  柏朗大喊小四妹停下,可小四妹像没有听见似的匆忙地跑下台阶走了。

  在街上一个饭馆,柳桑点了四五个菜,说:“柏朗,你多吃一点。”

  柏朗没有客气,大夹大夹地拈菜,在她面前,柏朗不想装斯文。

  正吃着的时候,他咳嗽了一声。

  “你咳嗽没事吧?”

  “没事。”

  柳桑很快吃完了饭,然后,托着腮帮,看着柏朗吃饭。在柳桑的眼里,柏朗长得英俊,言语不多、不善张扬,却是一个有思想、有见地的人,她喜欢这样的人。她把柏朗和其他她所认识的男子做了一番比较,就觉得其他人她都不喜欢,她就是喜欢他,从心底里喜欢他。看了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后,她更坚定了这种想法。有时,她想,我是不是受了小说的影响,太罗曼蒂克了,不过,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我有选择的自由,我已经是大人了。在他的心里,爱情就是纯洁的,是不带有任何功利色彩的。

  柳桑常常想起《平凡的世界》里的话,想到这话又想到柏朗,小说是这样写的:

  晓霞想起少平的时候,心中就回涌上一种连她自己也匆忙弄不清楚的复杂情绪。毫无疑问,在她已有的生活之,没有一个男人像少平那样使她在感情上能够有一种亲近感,尤其是和他在黄原交往以来,每想起他,心中就会泛起一缕温热的情思。她的确还没有考虑好她和这个人未来的关系会怎样发展。但她感到她在生活中已经不能再失掉这个人。

  柳桑觉得自己就是晓霞,她现在的心境就是晓霞的心境,而柏朗就是那个少平。遗憾的是,柏朗还不十分亲近她,还不愿敞开自己的心扉。她感到苦恼,不知道用什么好办法才能打动柏朗。想着想着,柳桑竟然掉下了眼泪。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过头去,悄悄擦了擦眼泪。而柏朗正埋头吃饭,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在柏朗快要吃完的时候,柳桑突然意识到,要攻克柏朗这样的人,需要耐心,他太敏感了,正面的可能刺激他,要讲究艺术,要迂回曲折。

  柳桑下午没有什么事情,因此她提出来,希望柏朗能陪陪她在这镇上四处走走。柏朗知道她的意思,是想和他多呆一会儿,还有话要和他说。采石场的事情还多着呢,等着他回去忙,不过,也不能不给这位老同学的面子,只好答应了柳桑。

  镇上有一条河经过,两岸长满了各种树,林阴蔽日。柏朗和柳桑来到这里,在一棵柳树下的石凳子上坐下。

  “柏朗,你说说,你就天天在采石场忙?”

  “不在采石场忙,我能做什么?而且,连在采石场上的活儿,我的父亲也说我做得不够好,叫我好好学呢。当然,他也不希望我一辈子都摆弄石头。”

  “那么,你的想法呢?有什么具体的打算?”

  “说实在的,眼下还没有具体的打算,复读是不想去了,先在家里忙采石场的活儿吧,等忙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走一步,看一步。”

  “有没有到外面去闯一闯的想法?”

  “你是说去打工,如果纯粹是打工,还不如呆在家里。要闯,也要有计划和目标呀!”

  柳桑明白了,柏朗是有想法的,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一旦有了合适的机会,他会大着胆子去争取、去闯荡的。看来,还得想办法为他提供一些各方面的信息,供他参考。

  天快黑的时候,柏朗回到了马鞍岭。当他经过采石场上方土埂子时,发现父亲已经收工,不过,在采石场的最高处,坐着一个人,隐约传来哭泣声。他走近一看,竟是小四妹。

  “小四妹,你为啥一个人坐在这儿哭?谁欺负你了?”

  听柏朗这么一问,小四妹哭得更伤心了。

  柏朗不明白,小四妹为什么哭泣,他说:“电脑培训明天就开始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小四妹擦了擦眼泪,说:“是啊,明天就开始去培训了,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可是……” 小四妹心中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她喜欢柏朗哥,从小他就是她心中的偶像,他像亲哥哥一样呵护他、保护他,她也像亲妹妹一样关心她。她知道,柏朗哥没有考上大学,心里很难受,她又何尝不如此,当听说他落榜回家时,她偷偷地伤心地哭了,好像是自己落榜一样。现在,柏朗哥回到了家,她虽然感觉有些可惜,不过,她同时又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兴奋,现在终于可以天天见他了,可以天天找他说话了,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这几天又冒出一个他的高中同学……哼,你知道吗,我和柏朗哥是青梅竹马,是两下无猜,是在互相照顾中一起长大的,你这个大学生妖精,你能给他什么,凭什么要抢我的心上人呀?我不能再犹豫了,我要向柏朗哥表白,我喜欢他,我爱他,我愿为他付出一切代价。可是,纵有情思缕缕,她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可是,可是什么?说呀,你今天怎么啦?” 柏朗哥不解地看着小四妹,真是怪事,小四妹今天为什么吞吞吐吐呢?在他的印象里,小四妹是一个活泼的孩子,很少这样啊。

  天已经黑了。夜色笼罩,采石场一片静谧。

  “好,我说,我明天到采石场来帮你的忙。”小四妹一开口,说出的竟是这句话,连她自己也感到惊奇。也好,这句话一说,相信柏朗哥能明白自己的心事和情思。

  “什么,到采石场来帮忙,这哪是女孩做的事情?况且,你明天要去镇上进行电脑培训。你疯了吗?” 柏朗像对待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对小四妹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你还不懂事,完全像个孩子,哪能胡闹呢。你到采石场来帮忙,你父母同意了吗,你家里的事情谁做?所以,我不能让你到采石场帮忙,明天你还是老老实实去学习吧,否则你不要叫我哥了。”

  小四妹听到柏朗哥的批评,委屈得先离开了采石场……

  四

  已经是八月中旬了,天气还很闷热,有些反常。黄昏,柏朗和父亲收工回家。

  父亲:“今晚真是他妈的热得不得了。”

  母亲:“是呀,以前八月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鬼天气。”

  家里的狗也热得直吐舌头,树上的蝉儿不停地聒噪,空气中的湿气在不断地增多。

  父子俩打着光膀子在家里吃饭。以前,柏朗是从不打光膀子的,他觉得那有点不文明,尤其是在大庭广众面前,现在,在家里,只有一家三口,没有其他人,太热了,顾不得那么多了。

  躺在床,柏朗始终睡不着,后来索性坐在床前,然后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他想,既然家里这么热,为何不到采石场歇凉呢,他给父母打过招呼,便直奔采石场。

  夜晚的采石场,静谧、安详。天空布满了乌云,向马鞍岭的两座山峰压来。一阵微风吹过,竹影婆娑,那些竹叶低着头,或沉思,或小憩,有一丝丝的凉意。

  柏朗躺在采石场洞里的凉板上,很快睡着了。

  梦里,天空里汪洋一片,波涛汹涌,海水拍打着海岸,一浪高过一浪,礁石在巨浪的冲积下,发出刷刷刷的声音。在海的东南角,巨石从海水里冒出来,冲向更高的地方,更高的地方不是天空,而是地空,即地面与天空恰好交换了一个位置。哦,海啸发生了,可是人们并不惊慌,大家纷纷站在礁石上,拍摄那壮观的海啸画面,大家都想去争夺银河系二十五世纪第二十五届大赛的冠军。奇怪的是,人站海上不会沉,柏朗在那海上唱呀,跳呀,奔跑着,后面跟着柳桑和小四妹。她俩先是各自追着柏朗,追了据说有三千光年的距离,实在是跑不动了,便手拉手,同坐一枚隐形火箭,向他追去。而柏朗,跑得比火箭还快,柳桑和小四妹哭了,哭声惊动了牛郎和织女。牛郎夫妇说,柏朗,你太不像话了,跑那么快,让两个妹妹怎么追得上,给你一个银河系最重的警告,并处罚款银河系币九千九白九十九亿元,砍掉一只脚。柏朗说,我不想被罚款,也不想脚遭砍。牛郎和织女说,行,不想罚款也行,你必须先暂时停下来,在两个妹妹中你选择一个你最喜欢的人,然后带上她,去过凡人的生活。柏朗说,遵命,正当他准备停下来认真地考虑的时候,脚一滑,整个身体慢慢侵入海水……

  柏朗突然醒了。巨大的山洪呼啸而来,挟着泥沙,向采石场猛冲下来……什么时候下雨了,他一点儿都不知道。天呀,梦中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眼前,却是汹涌而来的无情的洪水,怎么办?他发现洞口已经进水,再不跑就危险了,他正准备冲出洞口,哗啦一声,洞口上面的土埂子突然垮塌了,那些泥巴砸向柏朗的头部,紧接着,也就是瞬间,洪水以一泻千里之势砸向柏朗。柏朗来不及逃跑,昏倒在地,被洪水和泥沙裹挟着,推向采石场下面……

  第二天早晨,柏酒罐起床一看,妈呀,昨晚的雨水真大,院子里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的,一些树根也暴露在外面,四周的小沟里积满了脏水和垃圾,而房子的背后,洪水已经漫到了墙脚,幸好,墙体下半部全为石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这才想起,柏朗昨晚到采石场歇凉了,一夜未归。妈呀,这么大的雨,他在那儿能睡个安稳觉?他顿感不妙:“朗娃子,不会有事吧?”忐忑不安的柏酒罐拉起李翠叶就往采石场跑去,可是采石场一片混乱,那些石材已经被洪水冲乱,一些小一点的石材已经被冲得无影无踪,而那个歇凉的洞口已经被泥沙填满。

  “我的朗娃子呀,你在哪儿?”李翠叶大声呼唤。

  “妈的,狗日的老天爷,你咋不长眼呢?” 柏酒罐望着天空破口大骂。

  夫妇俩在那个洞口不断地刨着泥砂,已经将泥沙刨完了,可就是见不着亲爱的儿子的影子。

  柏朗究竟到哪儿去了?

  夫妇俩找遍了采石场的每一个角落,最后颓然地坐在那里,伤心地哭泣。不见了儿子,他们怎么活呀,这可是他们的命根子啊!

  也是当天早晨,小四妹去镇上培训,父亲赌二哥准备到山坡上察看庄稼情况。昨夜的山洪破坏了许多竹子,竹枝歪歪斜斜的,满地竹叶,一片狼藉。他们踏着那些竹叶和积水,行走在竹林间。

  突然,小四妹尖叫起来:“哎呀,那里躺着一个人!”

  赌二哥也叫起来了:“谁在这儿,竟然满身是泥?”

  小四妹走近一看:“哎呀,是柏朗哥。”

  柏朗的衣服已经被摔得不成样子,全身伤痕累累,两手还抱着头部。小四妹赶紧扑上去,哭喊道:“柏朗哥,你醒醒,你醒醒!”

  赌二哥马上跑到柏家大喊:“柏酒罐,搞快点,你家儿子出事了。”

  刚从采石场寻找柏朗未果回到家的柏酒罐夫妇一听说儿子有消息了,便随着赌二哥磕磕绊绊地跑到竹林间。这时,小四妹已经将柏朗抱在怀里,她说,他好像只是昏过去了,大家快找担架来送他进医院。很快,大家找来了担架,急急忙忙地往镇上卫生院抬。

  “医生,他有什么问题吗?” 柏酒罐夫妇和小四妹等人围着那个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多数地方是皮外伤,四肢伤要严重一些,有轻微的脑震荡,内脏有点受损,不过只要输一些血,然后再动手术,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不会影响面容,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听说要输血,小四妹首先请求医生:“抽我的吧,我是B型血。”

  “我是A型血。”

  “我是O型血。”

  听大家报的血型,医生均摇了摇头:“这些血型都不符合要求。这个患者是Rh阴性血,很少见,估计县血库里都没有。”

  小四妹一听说这种血型很少见,急得哭了:“那怎么办呢?谁是Rh阴性血?医生,能想办法吗?”

  医生:“如果在本县范围内一时找不到Rh阴性血,我们会尽快向外地求援的,请他们想想办法。”

  大家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小四妹想留在卫生院照顾柏朗,不过,柏酒罐夫妇怕耽误她的培训,还是左劝右劝,将她劝走了。

  初级中学校内,电脑培训很快就要结束了,柳桑正准备收拾行李回家。这时,小四妹闯进了屋里,柳桑请小四妹坐。柳桑感到疑惑,这个小四妹培训时很认真,而平时对待自己像个仇人似的,今天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情。

  而小四妹并不坐,焦急地对柳桑说:“柏朗在卫生院里,你赶快去吧。” 小四妹说吧就哭了。

  柳桑丢下手上的行李,慌慌张张地朝卫生院跑去。

  问明情况后,柳桑说:“输血,就输我的吧,我是Rh阴性血。这种血型确实很少见。”

  什么,她是Rh阴性血?是的,她的确是Rh阴性血,这是她在大学里无偿献血时发现的,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这种血型。

  柏朗是Rh阴性血,柳桑是Rh阴性血,真是太凑巧、太幸运了。伤情痊愈后,柏朗查阅了很多资料,才搞清楚了什么是Rh阴性血。据有关医学资料介绍,属于Rh阴性血的人在亚洲人中仅占0.3%。Rh阴性血是Rh阴性血型的俗称,是Rh血型系统的一种。人们大多知道血型有四种类型,即A型、B型、O型、AB型。其实,血型远不止这四种类型,而是有数十种类型或系统,十分庞大和复杂。由于A型、B型、O型、AB型以外的血型抗原性大都不强,所以临床医学家认为,除上述四种血型外,再加上Rh血型系统是临床上应用最广也最为重要的人类血型。在我国,99%以上Rh血型者属阳性,所以,输血时因Rh血型不合而发生溶血反应的情况较少见。但是较少见不等于没有。如果Rh阴性血型的受血者输了Rh阳性血型的血液,就会引起免疫溶血反应。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受血者和供血者的血型要一样,即都是Rh阴性血型。而Rh阴性血型是一种稀有血型,仅占Rh血型者的不到1%。据了解,在某市参加献血的300万人中,属于Rh阴性血型者仅有3300人。而临床手术患者中出现Rh阴性的几率是5~7/1000。相比之下,Rh阴性血型的血液就十分珍贵了。

  柳桑的血慢慢流进了柏朗的血管里……

  当晚快接近十二时,柏朗苏醒了,他看见床边坐着柳桑,微微笑了:“柳桑,谢谢你!”

  第二天一大早,小四妹带着一大包东西走进卫生院。柳桑站在病房外说:“有我照顾就行了,小四妹,你还是回去吧!”

  “不行,凭啥由你来照顾呢?我是他的……”“他的”什么呢,小四妹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你是他的好邻居,柏朗父母请了你来照顾他。好吧,就让我们两人来共同照顾他吧。” 柳桑接着小四妹的话说了下去。

  于是,每天,这两个女子都争着为柏朗端茶送水。柏朗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十分内疚,一个在竹林里发现了垂危的他,一个将鲜血输给自己,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报答两人。

  半个月后,柏朗能下床走动了。柳桑上学的时间也到了,她赶回了大学。

  这个病房里其他病人也陆续出了院,只剩下柏朗一个病人。小四妹扶着柏朗哥在病房内走动,看见他的病情一天天地好转,而自己又有很多时间单独陪着他,心中顿时升起无限暖意。她到卫生院的后山去扯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草,放在病房内,屋内就增添了一些温馨和柔情。

  柏朗说:“小四妹,谢谢你照顾我这么长时间!”

  小四妹笑了:“没有什么?我愿意做的。”她又想,我不仅现在愿意照顾你,将来我还愿意照顾你一辈子呢,你就好好等着我吧。

  五

  柏朗九月上旬出院。医生吩咐他,暂时不宜做劳动强度大的体力活儿。因此,父亲柏酒罐再也不让柏朗到采石场做活儿了。

  柏朗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心情无比烦躁。他想,我是不是就这样完了,高考落榜、在采石场摔伤,一连串的打击向他袭来。他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路该如何走。柳桑对他表白爱情,他没有明确拒绝,却也没有明确回答,这次住院多亏了她,觉得欠她的太多;小四妹是他的救命恩人,最近对她越来越关心,感觉她好像有点喜欢自己,可是自己一直把她当亲妹妹对待……这些事情搅在一起,真是想不清楚,闹不明白。

  有一天,他突发奇想,人们不是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么,既然我们现在有了个采石场,也挣了一些钱,可是那完全是靠父亲一个人拼死拼活累出来的,那么能不能多请一些人,再买一些工具和机器,扩大规模呢?如果这样,自己家的收入可能会增加一些,也能解决村上一部分劳动力闲置问题。

  当晚,他就把这个想法郑重地告诉了父亲。父亲柏舅罐喝完二两小酒后说,这个主意是不错,可是有几个问题:一、哪来的资金?二、销路问题?三、目前这个采石场是我们自己的承包地,再往山坡后面开采就是别人的承包地了,如何解决?

  对这三个问题,柏朗的回答是:一、找镇上的基金会贷一部分款,再找乡亲们借一些;二、销路不成问题,现在农村修房造屋的人家很多,这些房子大都是用石材和砖做材料;三、与其他邻居协商,将采石场周边的他人的承包地接过来,我们用另外的更好的地进行交换。

  柏酒罐觉得儿子的主意有道理,便与李翠叶商量,筹划这些事情。

  关于筹钱的事情,由李翠叶出面,找她的远房亲戚李铁铺的李老板做担保,一周后,从镇上基金会贷了两万元,然后又从其他亲戚那里东拼西凑了一万元。

  柏酒罐则出面,找四户人家协商土地问题,其他三户很快就商定了,就是有一家没有搞定,你猜是谁家?是赌二哥家。柏酒罐到杜家的时候,只有赌二哥一个人在家玩扑克,遂将事情说给了赌二哥听,请求他支持一把。哪料到,翘着二郎腿的赌二哥想也没有想,就吐出两个字:“不行。” 柏酒罐说,如果你觉得我给的条件不够好,你还需要什么,可以提出来,我可以给你更大的优惠。可是,赌二哥就是死活不答应。赌二哥心想,妈的,上次我老婆托人为闺女的事情到你家说媒,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回音,真是丢尽了杜家的脸面,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好了,今天,你来求我,我凭啥子要答应你呢。而且,是我闺女救了你儿子一条命,你还没有报答我们杜家呢。

  赌二哥不愿答应,柏酒罐感到很郁闷,心里骂道:这个赌二哥,真他妈的有点小肚鸡肠。

  李翠叶知道赌二哥不答应的原因,心里很窝火,哎,都怪自己,当初如果能尽快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也不至于现在求人时把自己弄得这么尴尬。要不要现在重新提亲呢,如果两家有了这层关系,协商土地的事情可能就好办了。

  柏朗听父母说一切办得很顺利,心里很高兴。这天,他到镇卫生院去复查病情,黄昏时走在回家的路上,当走到那片青冈林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上来了一个人,用手蒙住他的双眼,声音怪怪的:“喵……喵……我是女鬼,赶快报上你的名字来,否则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柏朗最先还以为真遇上了什么强盗,当那个所谓的女鬼说话的时候,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屏住气,等对方继续说话。对方却没有了声响,忽然,扑哧一声笑了。他猜到了对方是谁,是那个小四妹。

  “小四妹,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呀!我知道你去镇上了。”

  “那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可以等你?”

  柏朗心想,看来小四妹在暗中观察自己,否则她怎么知道自己去了镇上,而且怎么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回家。她难道有什么话要说?

  是的,小四妹今天确实有重要的话要说。柏家要扩大采石场规模并和她家协商土地的事情,她已经从她父亲那里知道了消息,现在她就是想从这件事情说起。

  天已经暗下来了,归鸟在林间歌唱,青冈树的叶子飘落地面,走上去有轻微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香,那是青冈树发出的味道。小四妹不知多少次走过这片青冈林,而今天感觉不一样,不一样的不是青冈林有多大变化,而是欣赏青冈林的心情变了,她觉得这是一个对她来说一生重要的时刻,在这片美丽而神秘的青冈林里,她希望自己能把握这个机会,把自己的真心话郑重地讲给他听。提亲的事情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而柏朗绝口不提此事,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是该说事和问他的时候了。

  在一棵最大的青冈树下,小四妹温柔地说:“柏朗哥,我们在这儿坐一下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两个人背对着,靠在青冈树下。

  “采石场扩大规模的事情忙得怎样了?”

  “我只是出了个主意,具体事情是我父母在奔走,听说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那我问你,你知道采石场旁那块最大的土地是谁家的?”

  “那不是你家的吗?”

  “对,是我家的承包地。我告诉你,你父亲找过我父亲,想协商那块土地的事情。可是,我父亲没有答应你父亲。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大概是我家给的条件不够吧?”

  “不是,你父亲是拿出了足够的诚意的,而是因为我父亲报复。”

  “报复,报复什么?我们两家无怨无仇的,那哪可能呢。我们两家关系很好呀,前不久,你的家人还托张婆婆叫我帮你打听电脑培训的事情,结果是同天上午,你也在给我说电脑培训的事情呢,后来,是你和你父亲发现我受伤了,将我及时送往了镇卫生院,后来你还天天在病房照顾我。这些,大家都是清楚的呀!”

  听柏朗这么一说,小四妹才发觉柏朗哥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他,根本不知道提亲这件事,她感觉自己好委屈。

  “你家现在还想要那块地吗?”

  “当然。”

  “那好,我答应你,把那块地给你,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能吻一下我吗?” 小四妹凝视柏朗,期待着他。

  “这……” 血忽地冲上柏朗的脑门,像有一把烧红了的錾子搁在心中那样灼疼,怎么都没有想到小四妹提出这个条件。

  小四妹在他心中就是一个纯洁的妹妹,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发嗲的孩子,而现在这个孩子似乎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有了自己的选择,他既感到高兴,更感到害怕。小四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喜欢我吗,她是向我表白什么吗?过去我也有隐约的感觉,她好像一直在注意我,我以为那只是一般的关心而已,没想到她将感情埋得这么深,这么长。怎么办?拒绝她吗,这会不会伤她的心?如果不拒绝,我该怎么办?我答应她的条件,就意味着我要喜欢她吗?这确实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确实喜欢她,不过那只是把她当成亲妹妹而已,不是那种“喜欢”。柏朗觉得,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如果一个吻就能换来一块土地,那么自己是不是太占便宜了,宁愿不要那块地,也不能委屈小四妹,当然也不能勉强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这时他眼前浮现小四妹十岁那年在高粱地里被污辱的一幕,那一幕像脏水泼向小四妹,也泼向他的心里。让他去吻一个受辱者,就觉得有点恶心、难受。

  见柏朗没有任何反应,小四妹的心都凉了半截,她没有想到,满腔热情竟然换来的是无动于衷,这个冷血动物,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她把能想到的词语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可是最终没有一个词出口。她流泪满面,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呀,别人都说,初恋是甜蜜的,可是她的初恋更像一霉苦涩的青果子……是啊,自己一直喜欢柏朗,可也只是在心里喜欢他,不敢说出口,怕他不接受,怕他根本看不起自己。自己现在怎么办,以后又怎样面对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能亲近,她的心里就像刀割着一般。

  小四妹一边揉着泪眼,一边清理自己的情绪:“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但是,柏朗哥,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在我刚懂男女间还有爱情这一回事的时候,我就从心里喜欢上了你。你是我的梦想,你是我的初恋。现在,我长大了,我有这个权利将这层意思表达出来,不管你接不接受,不管你有没有自己心目中的意中人。我曾经央求我母亲托张婆婆去你家说媒,根本不是去说电脑培训之事,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你误会了。我现在知道,你不喜欢我,你看不起我,你喜欢那个大学生妖精,你去找她吧!”

  柏朗听得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小四妹突然站起来,一个人捂着嘴哭着离开了青冈林……

  六

  国庆前夕,柳桑坐在山城大学图书馆里,桌上放着一大摞外语和计算机书籍。

  她翻阅有关报刊资料发现,现在学计算机的大学生多如牛毛,如果不学点过硬的本领,将来可能找工作都有一定难度,而且计算机和网络知识更新快,稍一松懈,就可能掉队。当然,她倒不是特别担心自己的学业,这一点,她还是有信心的。她一直挂在心上的是,柏朗现在怎么样了?他几乎不主动给她写信,即使回信,也是心不在焉,草草几句了事。她知道,他的嘴巴不怎么会说,但是笔头还是不错的。想起去他家经历的那些事情,心里总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不知他现在的伤口是否痊愈了。

  “柳桑,您还坐在这里看书,寝室里有人等你呢。哦,他说他姓柏,从外地赶来。”一位同学走到她座位旁说。

  姓柏,从外地赶来,那会不会是柏朗?柳桑将书收拾好,赶快往寝室里跑。她推开寝室的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正在失望之际,她瞥见书桌上有一张便条,是柏朗留的,只有二十几个字:

  估计你很忙,怕耽误你的学习,所以我先走了。柏朗。

  柳桑估计他没有走远,于是发疯似的朝学校大门追去。还好,在离学校大门五十米左右远的地方,她望见了他的背影。

  “柏朗,柏朗,等一下!”

  柏朗听见了喊声,回头。柳桑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两人都笑了。

  “我到山城购买一些开采石材的切割机,顺道来看看你。”

  柳桑想不到柏朗能看他,心里很感动。“这样吧,我先给你在学校附近找个住处,然后我们去吃中午饭。”

  吃完饭,柏朗说,人我已经看见了,你就回学校吧。

  柳桑说,我去陪你买切割机。柏朗不愿意她陪。两人在那里僵持着。最后,还是柳桑让步,行,你一个人去吧。

  柏朗将山城那个最大的机电市场转了一遍,发现那些切割机要么价格太贵,要么不太适合,很不好选择。然后,他又去了市里一些其他地方,都没有买到合适的切割机。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宾馆。打开房门,发现柳桑正坐在里面。他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柳桑将他安慰了一番。两人便闷头坐在房间里看电视。

  柏朗这次是负着全家的厚望来买切割机的,如果买不回去,那么开采速度自然受影响。他现在很着急,跑一趟山城不容易,现在没有买到合适的切割机,该怎么办?

  柳桑想,这个柏朗怎么这么冷冰冰的,说是来看我,可就是没有多看我几眼,多问我几句呢。看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可能是为切割机的事烦恼吧。

  “这样,你回家后我再帮你到市场问问。现在,我们吃完晚饭后出去走走吧。”

  只好随她的愿。

  晚饭后,两人来到校园的操场。这个操场真大。柳桑介绍说,这是风雨操场。

  “你说风雨操场,那意思是说还有室内操场?”

  柳桑揶揄道:“是啊。在你的眼里,操场就只有在外面。”

  柏朗尴尬地笑了,看着那些三三两两的大学生或捧着厚厚的书,或在用英语对话,感到自己好无知,有点自惭形秽。他不想在这里闲逛了。

  离开校园,柳桑带他剩公交车到了朝天门。

  朝天门位于长江、嘉陵江交汇处,襟带两江,壁垒三面,举目眺望,地势中高,台阶相连,两侧渐次向下倾斜。碧绿的嘉陵江水与褐黄色的长江水融会,漩涡滚滚,清浊分明,形成“夹马水”风景。

  来山城之前,柏朗查过这个城市的资料,知道明初戴鼎扩建旧城,按九宫八卦之数造城门17座,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城门即朝天门。门上原书四个遒劲的大字:“古渝雄关。”因此门随东逝长江,面朝天子帝都南京,于此迎御差,接圣旨,故名“朝天门”。1891年山城辟为商埠,朝天门始设海关。1927年因修建朝天门码头,将旧城门撤除。1949年“九·二”火灾使朝天门附近两千米的区域化为一片废墟。从此,朝天门仅余城基墙垣。而现在,连城基墙垣也不复存在了。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瓜子、盐蛋、香烟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虽说这是山城最大的客运码头,那种城市和乡村的味道好像都还在。他喜欢这儿。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这个码头,江面上星火点点。柳桑有点放肆,拦腰将手放在他身边,他很不习惯,几次将她的手推开,可她依然不依不挠地将手放在他身旁。最后,他只得随她便。两人顺着那些石阶走到江边。江水在灯光的映射下,像泛着金光。江边既有匆匆而过的乘客,也有家住附近出来散步的居民,还有一些偎依在一起的恋人……好美的夜晚画卷。只是,这是别人的夜晚,是别人的城市。

  江风吹拂水面,撩起人们的头发,他的头脑更清醒了。他趁在水里洗手的时候,努力挣脱了她。

  “柏朗,你怎么啦?”

  柏朗没有回答他,径直跑上台阶,跑向了公交车站,他不知道该坐哪路公交车。柳桑在后面追着他,哭喊着他。在她即将要追上来时,柏朗突然跳上一辆公交车。当柳桑达到车站时,公交车已经关门开走了。

  柳桑泪流满面,叫了一辆奥托出租车,去追那辆公交车,可是由于天黑,竟然分不清是那辆了。她百思不得其解,柏朗为什么要突然单独离开,他能找到回宾馆的路吗?

  柳桑只得决定先到宾馆等他回来,然后再回学校。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敲门声;一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敲门声。她坐在那床上,感到十分疲倦,不知不觉就躺下睡着了。

  凌晨两点,柳桑突然醒了,睁开眼一看,房内的灯光已经关闭。她将灯光开启,发现自己盖着被子,而椅子上躺着柏朗,正呼呼大睡呢。她再一看表,妈呀,早已经是凌晨了,寝室大门早已关闭,她回不了学校寝室。正当她不知所措时,柏朗也醒了。

  柳桑:“柏朗,你还是到床上来睡吧。”

  柏朗:“那你咋办?”

  柳桑:“我,我和你一起睡吧。”

  柏朗:“这怎么得行呢?我看,这里离学校近,你还是回学校寝室吧。”

  柳桑:“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过了,我回不去啦。”

  柳桑扔了一个枕头给柏朗,说:“你睡那头,我睡这头,总可以吧。我去洗个澡。”说罢,就去了卫生间,水哗哗流着。

  柏朗只好和衣躺下,闭上了双眼。

  大概早晨六时左右,柏朗听到床那头有响动的声音,以为柳桑要起床了,没有在意。突然,柳桑从床那头来到这边,紧挨着柏朗躺下。这个女人疯啦,她要做什么。

  柏朗:“你还是到床那头睡吧。”

  “不,我就是要挨着你睡。”说着,柳桑将内衣内裤、胸罩全部脱了,扔在椅子上,就那么一丝不挂,光溜溜地蜷缩着躺在柏朗身边,将手搭在他身上。她想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她喜欢的男人。

  “干什么你?” 柏朗突然叫起来,感觉有两辆汽车相撞,哐当,玻璃碎了,人变形了,似乎传来惨叫声,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翻身起来,跳下了床,颤抖地将椅子上的内衣内裤递到她手上,“你赶快穿好衣服吧。求你不要逼我,我有点恐惧。”

  “你不是男人!我巴心巴肠为你做一切,你却不用正眼瞧我。” 柳桑呜呜地哭了,开始穿衣服,“有哪个女人会对你这么好,会这么心甘情愿地不计较任何功利得失。你说,你究竟喜不喜欢我呢?只要你说喜欢我,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你的。”

  究竟喜不喜欢柳桑?柏朗也在心里问自己。是啊,毫无疑问,柳桑是喜欢他的,这一点她信里已经做了表白,今天进一步做了表示。可是自己呢,从不敢正视这一切,只觉得这是梦,是虚幻的、飘渺的、不真实的,所以也就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是是否应该做个明确的回答呢?那么,喜欢的理由是什么?不喜欢的理由又是什么?他一方面责怪自己是一个胆怯、懦弱,扼杀欲望、没有人性的男人,不敢接受挑战,不敢承担责任;另一方面,觉得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隐约地感到,两人的距离太远,现实在那里横亘着呢。

   “柳桑,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现在,既然问题摆在这儿,我还是就简单地说一下我的想法吧,希望你要面对现实,我只是你的高中同学,而现在,你又有了更多的同学,有了更宽阔的眼界,今后还要面对更多的选择和挑战,所以,你不要再局限于我。你要明白,我不可能超越现实,超越我生长、生活的那个环境。你的期望和追求,对我来说,是惶然,是一种承重的负担,显然自己担当不起。而你今后也不会只生活在你理想化的世界中,要面对社会,面对世俗,面对各种预想不到的问题。所以,我求你忘了我吧,当然,你帮过我很多忙,还曾经救过我的生命,这一点我是永志不忘的,因此,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好同学,这一点,请你放心!这就是我的心里话,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

  柳桑呆呆地蹲在床上,听完柏朗的这个回答,觉得像刀子在剜她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的,血淋淋的。她曾经做过一些猜测,柏朗其实是很喜欢自己的,否则,这次到山城来,他为什么要主动来看自己,难道是为了向我表示感谢对他的救命之恩吗,我记得上次他已经表示谢意了。可能他对我的喜欢是不愿意表达出来吧,既然你柏朗不愿意主动表达,那就让我替你来表达吧。可是,我替他表达了,他也不做出反应。现在,他不明确回答是否喜欢我,是不想伤害我吧。哦,对了,还有他为什么在朝天门江边要突然独自离开呢?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在暗示我,他不会做出任何回答吧。哎,这个可爱又可恨的男人,这个消弭了欲望、自我压抑的可怜的男人,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个雄性的敢于负责的男人?

  想到这里,柳桑只好流着泪说:“那么,我能吻你一次吗?其他的我现在也不敢过于奢望了,就这个请求。”

  柏朗迟疑了一下,终于同意了。

  他僵硬地机械地站在床边,面无表情,任她跪在床上吻他,他的额头、眼睛、耳朵、脸、鼻子、嘴唇、脖子都留下了她的吻痕和泪水。

  临走时,他将购买切割机的钱给她,她说她会随时留心那货物的。早晨八时左右,她默默地将他送往菜园坝火车站,直到火车消失在她视线中……

  七

  小四妹从青冈林回去以后就病倒了,身体日渐消瘦,精神一蹶不振,连饭也不想吃,整天躺在床上,有时还说梦话。家里请了医生来给她看病,吃了几天的药,也不见有好转的迹象。她的父亲赌二哥见女儿这副模样,再也没有心思去“斗地主”了,常常坐在门槛上长吁短叹。她的母亲则常常跪在神龛面前,乞求菩萨的保佑。

  有一天,小三妹回娘家,看小四妹病得如此严重,也不免担心起来。她向母亲问了妹妹近一段时间的情况,母亲便一五一十地讲了托张婆婆到柏家说媒、到镇上进行电脑培训、照顾柏朗病情、土地协商问题等事情,而这些事情每一件都与柏朗有关联。前几天,因为土地的问题,小四妹还与父亲吵了一架,小四妹坚决要将土地给柏家,而父亲始终不同意,最后还是我劝了你父亲,他才勉强同意将土地给柏家。小三妹听完这一切,顿时明白了几分。

  晚上,小三妹来到柏家找到了柏朗。

  “柏朗,小四妹病了,你知道吗?”

  “小四妹病了?我不知道呀!”

  “那你去看看她吧,她现在需要你!”说罢,小三妹就离开了。

  柏朗将小三妹的话告诉了母亲李翠叶。李翠叶说,儿子,那你快去看看小四妹呀,哦,家里熬了八宝粥,你给她端一大碗去吧。

  柏朗来到杜家。一家人正在堂屋吃饭,桌子上惟独少了小四妹。

  “哟,稀客稀客,请坐。”小四妹的母亲迎上去。

  “听说小四妹病了,我来看看她。”说罢,柏朗将八宝粥递给小四妹的母亲。

  小四妹的母亲端着八宝粥进了房间,大声嚷道:“老四,快起来!柏朗看你来了。”

  “柏朗看我来了?” 小四妹一下翻身起来,穿好衣服,坐在床边,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八宝粥,大口吃起来,“哦,真好吃,真香!”

  “柏朗,你进来吧!” 小四妹的母亲朝堂屋喊道。

  柏朗走进房间,看见小四妹正在吃那一大碗八宝粥,便笑了:“看来什么药都不灵,还是这碗八宝粥起作用哟。好,你就安心养病吧,我走了。”说完,柏朗走出房间,离开了杜家。

  第二天,小四妹的精神就好多了,开始下地做一些事情了。不过,她好像从此忘了柏朗,不再去采石场周围闲逛了,见了柏朗也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故意躲着。她听人说,柏朗前不久坐火车去了一趟山城,肯定是专门去会那大学生妖精了,哎,有缘千里去相会,柏朗喜欢那个大学生妖精,而看不起咱,看来咱们是无缘呀。后来,她又听说,他不是专门去会那大学生妖精,而是去买切割机的,管他的,无论是还是不是,又与咱有啥关系呢?他来我家看我,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就像电视里人们说的“作秀”。

  柏朗从山城回来近二十天,收到了柳桑从山城托运而来的切割机和剩余的货款。

  有了切割机,有了十多个人一起开采,采石场的石材便源源不断地运出去。看着这一切,柏酒罐开心地笑了。

  一天晚上,柏酒罐请那些石匠喝酒。

  “来,喝,柏酒罐请大家,不要客气!” 柏酒罐首先干了一杯,接着说,“来,朗娃子你来敬一下他们。”

  柏朗端起酒杯敬大家。

  酒到三巡,一位姓邹的石匠说了一句:“妈哟,本村的男人是死光了还是全为废物,那么多如话似玉的姑娘一个个都往外面嫁了,听说那个小四妹也由张婆婆说媒,要嫁到外县去。”

  这句不经意的话引起了柏朗的注意,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酒杯里的酒也溢了出来。他心情烦躁,草草吃完了饭。

  柏朗来到采石场,这里白天叮当的声音已经消失,只有那些虫子的声音还叫过不停,大地在渐渐进入梦乡。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失落,是期望,是理智,是痛苦,是迷惘,是觉醒,是冷静,是躁动,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对小四妹的话题那么敏感?她要嫁到外县去,那是她的选择和缘分,你柏郎为她担忧什么呀!想当初,他只是把她当成亲妹妹而已,没有说过喜欢她呀,为什么现在听说她有新的动向,自己就那么激动呢?自己是她的什么人,什么也算不上呀。

  采石场的活儿越来越多,不仅需要男人做事,也需要女人做事。在这个时候,小四妹来帮忙多好啊,可是她要嫁到外地去,怎么可能来帮忙呢?她为什么非要帮你柏家的忙呢?事实上,小四妹帮过自己很多忙,还救过自己的命,可是自己呢,啥忙也没有帮过小四妹,最多是送了一碗八宝粥而已。她真的是一位好姑娘,提着灯笼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姑娘呢。哎,自己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有点不食人间烟火?

  柏朗真的有点憎恨自己,懦弱、胆怯、优柔寡断,所以经常遭父亲说,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和老子完全性格不一样的儿子呢,你什么时候才能去掉那身臭秀才的酸气,变得豪爽、通达呢。对于爱情,他也不是没有完全想过,他甚至曾经想主动去追求一回爱情。可是,爱情不是概念,不是空中楼阁,需要有具体的目标和指向,需要有百倍的信心和勇气,一想到这些,他又泄气了。谁是他心目中的意中人呢,柳桑、小四妹,是,又好像不是,这两个女人都是那么喜欢自己,并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情,可是自己呢,不知是因为自卑还是自负,都对她们无以回报。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呢,难道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吗,可是自己有时看小说还感动不已呢。

  自从去小四妹家送八宝粥后,整整两个星期过去了,再也没有见到小四妹了,难道她是下决心要嫁到外县去?看来,上次在青冈林见面伤了她的心,我一定让她绝望了吧。

  现在,自己该怎么办?他抓起一个小石子,大吼一声,朝山上掷去,夜色苍茫,看不见小石子落地。

  喝酒的石匠一个个都喝得二麻二麻的,全部回家了。李翠叶收拾完碗筷,坐在桌子旁发呆。邹石匠的话她也听见了,小四妹如果真的要嫁往外县,从她内心来讲,有点舍不得,想当初,小四妹家曾托人来说媒,自己犹豫了一下,想再观察一段时间,结果这说媒的事情就被耽误下来了,还差点影响土地的事情呢。哎,都是自己想得太多,顾虑太多,才耽误了儿子的事情。

  “柏酒罐,你觉得儿子还有戏吗?” 李翠叶问丈夫。

  “什么戏?” 柏酒罐还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戏?你难道刚才没听说吗,小四妹要嫁往外县呢?”

  “是啊,我听说了。可是,别人提亲我们没有回复,现在别人要有新选择了,我们还能阻拦别人吗?”

  “那我们现在能不能主动一点,设法打听一下具体情况,万一这个消息不可靠呢,如果不是事实,那么我们马上去提亲;如果虽有这事情,可是别人还没有到要马上嫁出去的那一步,我想我们也还是可以想一点办法的。”

  “嗯,你想得周全。”

  第二天,李翠叶就出门找张婆婆打听小四妹的情况。

  张婆婆笑了:“我以为你们已经把小四妹的事情搞忘了。怎么,现在又想起了呢?”

  李翠叶连忙表示歉意:“您老人家是知道的,我们前一段时间因为忙于采石场的事情,所以耽误了,望您老人家原谅。这不,我专门登门向您道歉呢。” 张婆婆:“好说,好说,我是看着你家柏朗长大的,他和小四妹很般配呢。”

  李翠叶心中一阵窃喜,张婆婆没有提小四妹嫁外县的事情,看来那消息是假的。

  张婆婆得到了李翠叶的回复后,赶快去杜家说事。可是,这次,张婆婆碰了一鼻子灰,小四妹的母亲说,小四妹将要嫁往外县,柏家,你们就靠边站吧。

  张婆婆灰心丧气,问外县的那家是谁,是不是与本村马鞍岭邻近的那个村。两个村邻近,却分别属于不同的县,因此人们说外县,有可能就是指的那个村呢。

  小四妹的母亲对张婆婆的问题支支吾吾。

  也是第二天,柏朗没有想到,小四妹要见他。

  黄昏的时候,他们还是在那片青冈林里见面。

  “恭喜你呀,小四妹,找了个好婆家,而且是个外县的。” 柏朗尽量以轻松的口气对小四妹说。

  小四妹不语,捡起地上的青冈叶端详着。

  见小四妹不说话,柏朗很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两个人都沉默地坐在那棵最大的青冈树下。

  小四妹流泪了,说:“柏朗哥,你就真相信别人说的话?”

  柏朗感到疑惑,咳嗽一声后说:“大家不是都在说这件事吗?而且,最近一段时间,很难见到你的踪影。”

  小四妹:“我的傻哥哥啊傻哥哥,那是我母亲故意向外散布的善意的谎言!最近你很难看见我,是因为我想试着看看能不能离开你,可是这很难很难,这更加深了我对你的单相思。是的,单相思。也许,你不以为然,但对我来说,我喜欢就是喜欢,绝不轻言放弃。”

  哦,原来如此。柏朗内心有一些感动和颤栗。

  八

  转眼间就是几年过去了,采石场的规模越来越大,现在的采石场有二十多人在同时做事。时令已经到了七月,这个七月的天气出奇的凉爽,开采石材的速度更快了。

  柏朗整日忙上忙下的,虽然很累,不过感觉很充实。

  在这几年里,小四妹还是像过去那样默默地为柏家做事情,村上的人都认为小四妹就是柏朗未过门的知疼着热的婆娘。对此,柏朗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微笑而已。

  其间,柏家又一次到杜家上门提亲,不过柏朗没有亲自去,是柏酒罐夫妇去的。这次,小四妹的父母满口答应。两家的关系就这样确定了下来。柏酒罐还向杜家承诺,只要赌二哥不再沉迷于“斗地主”,可以到采石场做工,工钱照付,杜家高兴得不得了。一切都好像那么顺利、如意。

  可是,两个年轻人之间却不能说越来越亲密了,而是有点若即若离。小四妹照样喊柏朗为哥,柏朗依然称她为妹。这哥与妹说不上疏远,也说不上亲近,是因为什么,柏朗好像从来就没有想过。

  照例还是每次小四妹约柏朗去那片青冈林,在小四妹的记忆里,好像柏朗从未主动约过她。

   “柏朗哥,你累不累?”

  “累,当然累。” “你呢?”

  “只要有你在,我就不累。”

  “那如果我不在了呢。”

  “怎么可能呢,你人好好的呢。”

  小四妹想不到,柏朗的话后来却一语成谶,带给她无限的悲伤。她换一个话题再问。

  “那个大学生妖精快要毕业了吧?”

  “是。你问这个干啥?”

  “哦,顺便问一问。”

  “好像是今年毕业。”

  “好像?明明你是记得很清楚的,是有意糊弄我吧?”

  “我咋会糊弄你。”

  “你还喜欢那个大学生妖精,是吗?”

  “我从未说过喜欢她。”

  “那你喜欢她,只是没有向她说过,我猜对吗?”

  “不,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喜欢她。”

  “那么,现在我们两家已经提了亲,你能给我说说真心话吗?”

  “好,你就问吧,我如实回答。”

  “你现在喜欢我吗?”

  “可不可以不回答。”

  “不,你必须回答。”

  “你让我想一想。”

  “想一想,有什么可想的?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

  “那我不回答了。”

  小四妹泪如雨下,边哭边说:“我们两家的关系众人皆知,别人都说我是你的婆娘,可你连一句安慰、体贴我的话都没有,你怎么这样对待我?你太冷酷、太残忍了,没有一点血性和温情,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

  柏朗又想起了小四妹十岁时在高粱地里被污辱的一幕,有点恨她,又有点恨自己,为什么总觉得那是一个心理障碍呢?

  两人不欢而散。

  小四妹以为,那个提亲已经是一种形式,一种纯属世俗的形式,与他们的关系没有联系,所以感觉很郁闷,她不知道她和他还能维持多久。她有时想,人不长大该有多好,像过去,无忧无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现在,烦恼、忧愁像针线一样,密密麻麻,绞在一起,解不开。

  正当小四妹在痛苦中绝望的时候,其他村的媒婆络绎不绝地来到她家,要为她做媒,甚至有两个性急的小伙子天天到他家,扭倒费,向她表白。小四妹很苦闷,把对柏朗的怨气全撒在这些小伙子身上,泼那些男人的冷水,将那些男人撵出家门。她还在大门外立了一个大牌子:“拒绝说媒。”那些求爱的人感到委屈,也感到莫名其妙,纷纷“抱头鼠窜”。谣言于是在几个村里传开,有人说她是疯子,即将被送往精神病院,有人说她变态,是同性恋患者,还有人骂她是石女,已经被男人抛弃……什么难堪、恶毒的话都说了出来。小四妹感觉这些谣言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刺她的心脏。白天,她精神恍惚;晚上,她睡不塌实,经常在梦里说:“完了,我的爱情!”

  自然,一些谣言也传到了柏朗的耳朵里。柏朗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四妹。

  有一天,柏朗像换了一个似的,主动约她到那片青冈林去。小四妹心中一片温暖、一阵激动,好像是第一次约会男人,将最好的衣服找出来穿上,唱着那首《冬天里的一把火》,前往青冈林。

  静静的林子,鸟儿在浅唱低吟。一抹斜阳,将红色印在各片叶子之间,每一片叶子都因此而妩媚、成熟起来。这是最美的夏天,每一棵青冈树为我站岗,每一个枝桠为我撑起巨伞。

  她以为自己先到,结果,柏朗比她还先到。两个人在那棵最大的青冈树旁坐下。

  “对不起,小四妹,过去都是我不好。”

  “柏朗哥,瞧你说的,啥对不起呢。要说对不起,我也不该骂你,惹你生气。”

  “那你原谅我啦?”

  “当然。”

  “真的原谅我?”

  “真的,我不哄你。”

  短暂的沉默。

  “柏朗哥,那个问题想好了吗?”

  “想好了,来之前就想好了。”

  “想好了,对吧?那请你用行动回答我。”

  “什么行动?”

  “嗨,你这个傻大哥,是装傻还是真不懂?亲我呀!”

  柏朗怔了怔,有点发憷,禁不住咳嗽了一声,终于还是轻轻地吻了她。

  一种长久以来就期待的幸福感传遍她全身。

  这一刻,就像皲裂的大地久逢甘露,宣泄的洪水找到了出口,断了线的网络又重新有了新的连接,冲浪的速度越来越畅快淋漓,她感到生活是那么美好,爱情是那么甘甜。是啊,两人从小就一起上学,一起玩耍,她初中毕业回家务农,他继续读高中,高考落榜回家,然后帮父亲开采石材,不幸摔上身体,她精心照顾他,使他康复,提亲反复两次才有结果,他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她一直在争取、在默默为他做事,两人一路走来,多不容易。

  “小四妹,你今天这件衣服真好看!”

  “是吗?好看就多看两眼。”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衣服好看?”

  “不,人更好看。”

  “瞧,你也学乖了奉承人,是逗我玩吧?是不是那个大学生妖精教会你的?”

  “不,是真的,真的很漂亮。大学生妖精?你说谁?”

  “那个叫柳桑的女同学呀!”

  “我们已经有几年没有联系了。”

  “是不是哟?不要骗我!”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我们距离太远,现实情况在那里摆着的,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只蚂蚁能跳跃过去吗?”

  “好,我相信你!那你能抱抱我吗?”小四妹鼻尖有微微的汗珠,脸上的表情丰富又妩媚,突起的胸脯像马鞍岭的两座小山峰挺拔、高耸,眼里一汪秋水正含情默默地注视着柏朗。

  柏朗展开双手,搂住她的肩背,将小四妹拥入怀抱,动作僵硬,很不协调。

  “瞧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没有接触过女人,连女人都不会拥抱!”她嗔怪他的拥抱姿势,随后又咯咯地笑了。

  小四妹拉着柏朗的手往她的小山峰靠去,柏朗有点紧张、慌乱,最终还是执意将手缩了回去。小四妹尴尬地笑了。

  是啊,这是柏朗哥的本色,害羞、胆怯、谨小慎微。尽管他读了很多书,可能看过书中的爱情故事,感受过它的魅力,可是对真正的爱情没有体会过,女人这本书他没有读过,女人是啥滋味他也说不出来。一本书当它只静静地搁置在书架上的时候,没有任何意义,而当它被人认真阅读的时候,才有了丰富的内涵,才有了升华的灵魂和思想;马鞍岭的花儿再香艳,如果只生长在僻静的角落,没有人欣赏,没有人嗅嗅,没有人夸奖,那又有何娇媚的意义呢。女人也是这样。

  在柏朗的心里,他曾经觉得爱情是那么遥远,就像马鞍岭上的庄稼永远也无法长到青冈树那么高。高考落榜,对他打击不小,什么理想、什么爱情仿佛都是虚无缥缈的梦;和柳桑的交往,他感到与那些大学生的差距,于是尽量避开她火一样的热情;小四妹曾经在他心中只是孩子,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真的是长大、成熟了;提亲的形式虽然俗套,可是并不是乱点鸳鸯谱,更没有父母一手包办的强制性要求。爱情何必拘泥于某种框框呢,小四妹为自己做了很多事情,自己为什么总是熟视无睹,自己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呢。

  现在,柏朗体会到了爱情,那是山里甜甜的清泉在淙淙流淌,那是夏天微风吹向脸颊的惬意,那是采石场周围幽幽的花香,那是竹林里竹笋拔节向上茁长的力量。是啊,以前总觉得爱情是遥远的梦,看不见,摸不着,现在是真真实实地感同身受,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没有爱情,或者不懂得爱情,真是枉来世界走一遭啊。几年前做了一个梦,哦,对了,就是在采石场里乘凉时做的那个梦,小四妹和柳桑在银河系里追自己,牛朗和织女要自己在两个妹妹中选择一个去过凡人的生活,否则要给我一个银河系最严重的警告,并处罚款银河系币九千九白九十九亿元,砍掉一只脚,呵呵,想起来真是荒唐,自己本就是凡夫俗子一个,怎么会有那样的梦,醒来没有受到银河系的惩罚,却受到了洪水的冲击,摔伤住院,真是阴错阳差啊,现实与虚幻就这样轮回。今天,真是应了那个梦,我在两个妹妹中选择了一个,哎,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宿命论吗?

  小四妹依傍着他,脸紧紧地粘在他胸脯前,闻着他的汗味,谛听他的心跳,像一个婴儿吃饱了一样很满足,很惬意。

  暗蓝色的天空下,不时有几颗星星像QQ里的表情图一样,在一闪一闪地作微笑状呢。他想,如果能将那些星星采摘下来攥着给她,保证能让她在梦中都笑过不停。远山如黛,仿佛墨斗里挤出的墨汁任意地泼了几下,颇有几分写意和韵味,质朴而又见功力。马鞍岭上的两座山峰白天是个伟岸的男人,夜晚就是一个文静的女人,打着盹儿,在夜色中人任轻风吹拂。远处公路上有人手持电筒,正急着赶路,朝马鞍岭方向走来。青冈林已经进入梦乡,遍地的落叶在风的作用下沙沙沙地响动,许是在轻拍大地,像在哄着婴儿,睡吧睡吧。树上的叶子偶尔飘落在小四妹的头上,他轻轻地将它插在小四妹的发间,让她有了一种更原始、更质朴的野性之美。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甜蜜地、幸福地坐在青冈林里,坐在马鞍岭的怀抱里……

  九

  进入八月,采石场的工作更忙了,因为马上秋季来临,修房造屋的人家增多,这样需要的石材量就大,采石场就要不断地开采石材。正在这节骨眼上,柏朗不断咳嗽,有时还咯血,把小四妹吓住了。

  “柏朗,你以前就偶尔有咳嗽的情况,现在我发觉你更加厉害了,还咯血呢。这样,我今天陪你到镇卫生院去看看吧。”

  “不啦,没事。坚持一下就过去啦。”

  继续干活。

  这一天下午,柏朗正在竹林里和别人商谈石材价格的事,有一个戴着草帽,将自己的脸遮住的年轻女子走来,说要购买石材。柏朗心里嘀咕,别人家都是男人来购买石材,这家人真怪,叫女人来采石场,家里是没有男人或者男人死了吧。

  “你先等一下,我这边忙完了再找你。”柏朗对那个女子说。

  那个女子便在采石场四周闲逛。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包括正在采石场帮忙的小四妹也没有认出她。

  “呵呵,现在当了小老板,正眼都不瞧我一下。”那个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竹林,对柏朗说。

  柏朗感觉有点奇怪,这声音好像有点熟悉,不过一时又回忆不起来是谁了。他转念一想,兴许就是这附近的人吧,她认识我,我不熟悉她,如此而已。

  “大姐,你要哪些规格的石材,量多大,什么时候送货?” 柏朗对这个戴着草帽的年轻女子说。

  “你有什么规格的石材我都要,至于量嘛,这个采石场的我全包了,价格和送货时间就随你便啦。”来人口气很大。

  柏朗还从未遇到这样的买家,心想可能是开玩笑吧,就说:“大姐,你不是来买石材的,像是专门来捣乱的。”说罢,柏朗扭头就准备离开竹林。

  “还想跑唆?”那个女子忽然上前拉住柏朗的手,将自己的草帽揭下,换了一种声调,笑着说道,“你看看我是谁?”

  “妈呀,怎么是你?” 柏朗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来人是柳桑。柳桑来马鞍岭前特意换了一副农村姑娘的打扮,穿着朴素的花格子衣服、黑色的长裤子。几年不见,人更精神了。

  “小四妹,小四妹,不做了,去我家。” 柏朗朝采石场喊道。小四妹没有听见。

  “我去叫她。” 柳桑自告奋勇,走到采石场正在忙活的小四妹的背后,喊道:“小四妹,忙呀!”

  小四妹回头一看,先是楞了一下,继而回过神来,说道:“哟,稀客稀客!”

  柳桑:“柏朗叫我们去他家呢。”

  两人于是来到柏朗家。

  呵呵,这里要补充一下,虽然柏家和杜家提了亲,两家表示了认可,但是,小四妹还从未踏过他家的门,因此今天还是小四妹成年后第一次到柏朗家。当然,小时候,小四妹经常到柏朗家玩,有时是在院子里滚铁环,有时是在院子里做“过家家”的游戏,有时是和其他伙伴在这里跳毽子。当时,大家“过家家”时最喜欢唱的儿歌现在还记忆犹新:

  黄丝黄丝蚂蚂,

  请你们嘎公嘎婆(外公外婆)来吃嘎嘎(肉);

  坐的坐的轿轿,

  骑的骑的马马。

  唱罢儿歌,大家又念《夏至九九歌》:

  一九二九,怀中插手;三九四九,冻四老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八九,衣服搭起走;九九八十一,庄稼老汉把田犁。

  一九二九,怀中插手;三九四九,寒冬难走;五九六九,岸边看柳;七九八九,耕牛遍地走;九九八十一,河下好摸鱼。

  一九二九,扇子不离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汗透湿衣服;五九四十五,树头清风舞;六九五十四,乘凉勿太久;七九六十三,夜眠莫盖单;八九七十二,风吹有寒意;九九八十一,家家找棉衣。

  最后大家又念道:

  一个臭皮匠,没得好模样;两个臭皮匠,做事好商量;三个臭皮匠,当个诸葛亮。

  记得有一次,小四妹和其他伙伴争输赢,没有背全《夏至九九歌》,被一个小伙伴当场羞辱了一番,害得她都哭了,后来是柏朗替她解了围,代她背完了《夏至九九歌》,她才破涕为笑。

  她和柏朗就是唱着或念着这些童谣,彼此慢慢熟悉,建立起兄妹情谊的。当他们不再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时候,少女就逐渐有了自己的心事,少年的喉结就开始变粗了。

  现在,当小四妹来到这里的时候,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以后可能就会经常出入这里啦,她这样美滋滋地想。

  “哟,稀客稀客,都是稀客。”李翠叶出门迎接客人,拉着小四妹和柳桑的手请她们坐,然后到厨房里开始煮饭。

  三个人开始坐在堂屋里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渐渐地,小四妹觉得自己插不上话,反而显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便借口采石场还有事情知趣地离开了。

  见小四妹走了,柳桑才谈到自己的情况。她说,她已经毕业了,曾经在山城一家网站上过两三个月的班,效益还不错,可是我老惦记着你,白天、夜晚都想你,如果再不离开山城去见你,自己精神会崩溃的,因此辞职了,现在从山城回到了老家。在老家正好碰见了邰琼妤,就是孟秋初级中学的邰校长。两人一番交谈后,她说正好缺一个精通计算机的老师,便叫我到这个学校去教书,教信息课,负责全校的网络维护。这不,刚好到学校办完有关手续、报到后就到了这儿。

夜晚的采石场

  柏朗:“你为什么不到丰连镇,那儿是个大镇,经济条件是全县最好的,离你家只有二十几分钟的距离呀?而孟秋镇离你家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哟。”

  柳桑:“是啊,到丰连镇是有更好的去处,可孟秋镇离你家近嘛,也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今后可以随时到你这儿来嘛。”

  妈呀,柳桑还是念念不忘柏朗。柏朗有点懵了。

  见柏朗手足无措的窘迫样子,柳桑说:“怎么,你不祝贺我?我还想天天住在你家呢。”

  天呀,她真是得寸进尺,还要天天住我家,看来她是铁了心的哟。柏朗以为,山城一别,她已经死了那心,今后不会再有什么纠葛了,没有想到,她到了孟秋初级中学上班,而且要天天往我家跑。我该怎么办呢?拒绝她?接受她?几年前的问题再一次摆在了柏朗面前。

  正在这时,外面一个石匠进屋说有紧要事情找他处理,为柏朗了解围。

  “哦,对不起,我去去采石场,你先在屋里坐坐。” 柏朗对柳桑表示歉意,然后飞快地跑到了采石场。

  到了采石场,那个石匠才说,是小四妹找他。

  “小四妹,有什么紧要事情?” 柏朗问小四妹。

  小四妹咯咯地笑了。其他石匠也笑了。

  原来这是小四妹设计的一个小伎俩。

  黄昏的时候,柳桑的手机响了,说学校晚上要开会,请她立即回学校。

  小四妹见机会来了,晚上又约柏朗到青冈林去。

  青冈林上空夜雾迷茫,将那些树林裹了个严严实实。柏朗迷路了,走了很长时间,也找不到那棵大树,有几次,因为被树桩绊倒,差点摔下悬崖。最后,他只得向小四妹求援:“小四妹,我找不到那个地方了。你在哪儿,能帮一下我吗?” 小四妹听到喊声后,很快找到了他。他这才达到那棵大树下。

  “柏朗哥,你不要左右摇摆哟。”

  柏朗正好坐在那棵大树下的一块石头上,他说:“这个石头稳当得很哟,我怎么会左右摇摆?不信,你摸摸这个石头!”

  小四妹笑了,去摸那个石头,顺势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石头确实稳当,人有时头脑发热,可能要摇晃哟。刚才你不是连这棵最为熟悉的大树都找不到了吗?”

  柏朗不明白小四妹的意思,问:“你是不是在说哑谜哟,我怎么听不懂?”

  小四妹忽然一本正经地说:“你当然听不懂。我问你,柳桑是不是毕业了?”

  柏朗:“是毕业了。”

  小四妹:“那她是留在山城工作?”

  柏朗:“是,在一家网站上班。”

  小四妹:“那就好!”

  柏朗:“不过,她已经辞职了,又重新找了工作。”

  小四妹:“在哪?”

  柏朗:“在孟秋初级中学。”

  小四妹:“什么,在孟秋初级中学?这不是我们镇上吗?”

  柏朗:“是。”

  “真是冤家路窄呀!” 小四妹听到这话简直要气疯了,问道,“那她为什么偏偏要到这里来工作?”

  柏朗不敢说明原因,只好对小四妹说:“我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小四妹到孟秋初级中学找柳桑。柳桑很客气地将她让进屋里。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正面交锋的谈话。

  小四妹先声夺人:“柏朗不适合你。”

  柳桑:“小四妹,你怎么知道他不适合我?”

  小四妹:“因为他从未说过喜欢你,而且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喜欢你。再说,他曾经说过,‘距离太远,现实情况在那里摆着的,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只蚂蚁能跳跃过去吗?’”

  柳桑:“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说出来。况且,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现实的距离,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

  小四妹:“这只是你的一相情愿,他并不这样想。而且,他已经有了意中人。”

  柳桑:“不要那么自信。让时间来检验吧。”

  两个人打了一上午的嘴巴仗,都没有喝一口水,搞得口干舌燥。中午,柳桑请小四妹吃饭,小四妹负气走了。

  柏朗当天上午发现小四妹未到采石场,问其他人,才知道到镇上去了。柳桑头天到马鞍岭来,小四妹第二天就到镇上去,柏朗已经猜出了这其中的缘由。他为此感到很苦恼,这两个女人难道就因为他要一直斗下去吗?小四妹说他左右摇摆,现在看来确实是概括了他的心思。柳桑到孟秋镇来,就是为了他,如果他拒绝了柳桑,那是多么无情无义;小四妹家已经和我家提亲,村上的人都知道,如果我背弃了她,那么我将怎么面对这些父老乡亲。这两个痴情的人,都救过我的命,都为我做过很多事情,现在,我无论怎么小心翼翼,无论如何选择,都有可能伤害另一方。

  十

  柏朗近来咳嗽咯血的现象越来越严重了,还带有泡沫。早晨起来有气无力,他坐在采石场那些石材上,有时一坐就是半天,石材上留下斑斑血迹。小四妹预感情况不妙,强行拉起他前往孟秋镇卫生院。

  “采石场事情一大堆呢,等过了这一阵再到卫生院吧。”柏朗迟疑。

  “不行,现在必须去。你不能固执!” 小四妹火了。

  柏酒罐和赌二哥也劝柏朗去镇卫生院检查检查。

  柏朗见这一架势,只好依了他们。

  镇卫生院医生问了一些柏朗的情况,尤其是问了他一些干活儿的环境,回答是在采石场干活。医生先是沉默了一下,继而转身悄悄对小四妹说,这个病可能有点严重,本卫生院条件有限,你们还是到县人民医院去做全面检查吧。小四妹立马陪柏朗到县人民医院做检查,结果让小四妹很伤心,是矽肺病和肺结核。县人民医院医生说,患矽肺病与采石场产生大量灰尘有关,你们还是带他到省里职业病防治中心去治疗吧。

  柏朗去省城成都那天,小四妹将他送到镇上的车站。

  “小四妹,没事,我治疗好后会很快回来的。”

  小四妹流泪点头。

  柏朗在母亲李翠叶的陪同下到了成都。

  在柏朗走的第三天,县环保局和镇政府来到采石场向柏酒罐宣布,经过检测,由于环境污染严重,根据有关法规,暂时关闭采石场。另外镇政府也宣布,由于不符合土地承包的有关政策,采石场以后不能再进行开采了;在采石场干活的人都要立即到医院去进行检查。

  采石场所有的人员不得不停工。

  柏酒罐欲哭无泪,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坐在堂屋里一言不发。赌二哥和小四妹都来劝他,关了就关了吧,要想开一点,以后再找其他的门路。

  柏酒罐当然可惜他的采石场被关,更恼火的是朗娃子的病,朗娃子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成了他们的命根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柏酒罐怎么活啊。

  柏朗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没有任何消息,小四妹有点坐不住了。国庆节那天,她到孟秋初级中学,找到柳桑,将柏朗患了肺夕病、肺结核的情况告诉她。柳桑一听懵了,嘟哝着:“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说罢,柳桑拉着小四妹的手,跑向汽车站:“走,去成都。”

  两人来到医院,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柏朗住的病房。还没有到病房,两人在走廊的一个角落看见了柏朗的母亲李翠叶,他一个人木然地坐在那里发呆。

  李翠叶见到两人后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哭了,说:“柏朗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啷个办哟?我去街上给他买些生活用品,你们先去病房吧。”

  病房里,柏朗正平躺在床上看书,而手上插着针管,正在输液。

  “柏朗!”是两个不同的声音,不过对他来说,都是熟悉的。他放下书,抬起头来,有一点兴奋,咳嗽说:“哦,是小四妹和柳桑。你们大老远跑来,真是麻烦了!”他想坐起来。

  两个女人示意他不要坐,就好好躺着吧。

  柏朗确实比以前消瘦了很多,颧骨高耸,眼睛鼓鼓,下巴突出,头发长而凌乱,精神那就更不说了,像马鞍岭干旱时的茄子—— 蔫的。

  两个女人坐在那里想哭,眼圈都是红红的。

  柏朗的心情一直不好,现在看见两个女人来看他了,兴奋过后,反而更加难受,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两个心爱的女人,说心里话,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这两个女人,在内心里都像石材一样厚重和质朴,他喜欢她们,爱她们,但是自己不知道如何割舍、选择。他想,如果病好了,自己就从此远离她们,出去闯荡一番,不给她们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免得伤了她们的心。不过,他不能在她们面前将这个想法表露出来,他始终压抑着自己。来到成都后,他多次问医生,自己的病情究竟有多严重,医生都没有说病情,只是说,你安心养病就行了。他想,自己的病要么不严重,要么就完了。现在,两个女人来看他,他只好淡淡地说,医生说没事就没事,你们两个就放心吧。

  母亲知道柏朗的病情,不过,她一直瞒着自己的儿子。

  两个女人去办公室向主治医生询问柏朗的病情。

  主治医生倒先问她们是他的什么人,因为医生按医院规定是不能随意向无关的人透露病情的。

  柳桑急急巴巴地说:“我是他的……他的老婆。”

  小四妹自然不甘落后,她也争着说:“我是他的老婆。”

  主治医生疑惑了,谁才是那个患者的老婆呢?不过,看这两个人都没有恶意,都是真正关注患者的病情,便说:“我不管你们两个人中谁是他老婆,但我要告诉你们,有好吃的尽量给他吃,要多抽时间陪他说说话。你们要有精神准备,他的肺结核病已经到了晚期,加之患有矽肺病,真是雪上加霜呀!”

  听了医生的介绍,两个女人来到走廊的尽头抱头痛哭。

  眼看儿子病情越来越严重,李翠叶心不甘,认为是开采石材不慎,得罪了土地菩萨。在柳桑和小四妹照顾柏朗的时候,她从医院赶回采石场和马鞍岭上的圣地高庙子,买了一大堆蜡烛和香,在那里敬献各路菩萨,祈求他们能保佑他的儿子。柏酒罐本不信菩萨那一套的,可是为了儿子,心想,管他什么办法,都试一下吧。

  在跪拜菩萨时,柏酒罐不满地说:“开采石材是我决定的,为什么上天没有惩罚我和其他人,反倒让儿子受了委屈,真不厚道、公平。”

  深秋,柏朗从成都回家了,不过,是被他父亲柏酒罐用盒子捧着的,他永远地静静地躺在了那个冰冷的盒子里。

  秋雨绵绵,马鞍岭白雾茫茫。落叶飘飘,枯草凄切,秸秆满地,一片散乱。

  青冈林里最大的那棵树旁建了一个小小的坟茔,没有墓碑。柏朗的灵魂、身体和那些从山城寄出的五十九封信都栖息在里面。

  唢呐声久久回荡在村庄。

  青石路、泥泞路,白发人送黑发人。李翠叶几天未进一粒米,哭肿了双眼,人几乎要瘫痪了,被小四妹和柳桑扶着走路,几次跌倒在泥泞里,全身是泥浆……

  柏酒罐脸色卡白,一言不发,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到最后,当那些泥土越垒越高时,他迸出了一句话来:“我的儿啊……以后谁来陪我喝酒?”

一、好文章 好音乐

  转自百度帖吧 新版红楼梦吧 作者:沈水闲人

  [原创] 满腔惆怅,无限感慨--走进王立平的音乐红楼

  一.感觉

  20年前,听说要拍《红楼梦》时,脑子里第一个反映便是:谁来作曲?

  小时候看过越剧电影《红楼梦》,恕我不恭,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听那咿咿呀呀的越剧,实在是一种折磨!直到20几年后,再看这部电影,才领略到越剧唱腔的美妙。但这并不能销蚀我心中的遗憾:越剧唱腔再美,也不可能准确生动地诠释《红楼梦》的风格和底蕴。还有京剧《尤三姐》也看了,我发现在越剧中寻找不到的东西,在京剧中同样找不到(这与这两个伟大的剧种无关)。后来又看过三十年代周旋等主演的《红楼梦》,即使考虑到那个特定的年代,我也不敢说音乐是成功的。

  1982年国庆节那一天的晚上,中央电视台播出了刚刚完成的几集(尚未完成后期制作的)电视连续剧《西游记》。应该说,徐镜清的音乐主题还是有创新的。电子鼓的运用尽管在圈内外引起一些争议,但那首《敢问路在何方》还是在观众中流传下来。但我还是要说,该曲庄重有余,神韵不足。就是说,没有传达出《西游记》的神韵:奇幻。这就更使我对未来《红楼梦》的音乐产生了深深的忧虑:《红楼梦》自身的艺术价值以及它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华人对《红楼梦》风格的深度熟悉,文革的“庄严”洗礼……大陆现有的这些作曲家,谁能担此重任?或者说,谁相信他能谱写出让绝大多数人(从红学家到一般百姓)都认可并为之惊叹的《红楼梦》音乐?

  当听说作曲者最终选定了王立平时,我心稍安。心安的原因不是因为王立平的作曲功力,而是我看过他自己作词作曲的作品。这是一位在中国大陆为数不多的、文学功底深厚的作曲家。他作词作曲的《戴手铐的旅客》、《少林寺》等影片的插曲,不但旋律优美,而且歌词颇有韵味。其实红学家们恐怕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作曲家对《红楼梦》理解到什么程度?这一点也不是杞人忧天。就笔者接触过的作家看,认真读过《红楼梦》的,屈指可数。一个剧作家就对我说过:“不怕你笑话哥们儿,《红楼梦》我一遍也没读完,读不下去!”另一位作家更有意思,一次闲谈,不知怎么就谈到了金陵十二钗正册里的人物,当我说到巧姐时,这位作家忍着笑,礼貌而认真地“纠正”我的“无知”:“怎么会有巧姐?你怎么把尤二姐、尤三姐给除名了?”看着他那极认真和自信的神态,我深深地为雪芹遗憾,为中国作家的“红楼素质”痛心疾首!想一想,作家队伍尚且如此,作曲家又会怎样呢?红学家的担心很有道理。

  现在好了,因为我本能地觉得,王立平一定对《红楼梦》有比较深的研读。红学家和编导不会用一个《红楼梦》只读了一半便读不下去了的作曲家!在一定意义上讲,一个人对红楼的热爱程度,往往会折射出遮个人的艺术深度和生活态度。行文至此,想起一个真实的笑话:娱乐明星李玟看了岳飞的《满江红》后称叹不已,然后一本正经地问:能不能和他签约,为我写歌词?

  日想夜盼,《红楼梦》终于上了荧屏。可惜,由于工作的关系(我晚上也要上班),首轮播映我根本没有看到。好在音乐只用耳朵便可,我听到了《红楼梦》的音乐和插曲。这已经是1987年的夏季了。我在学民族声乐的侄女的一堆盒式带中,看到了《红楼梦》。

  二.感慨

  每当听到贝多芬或勃拉姆斯的交响曲时,激动之余,总会为自己民族的音乐感到遗憾。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心绪。为什么中华民族没有产生像西方那样宏大、丰富的音乐体系?为什么没有具有史诗般结构的音乐篇章?最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的和声体系竟然是如此的单薄而简陋……一位第五代导演在回答记者为什么影片用了西洋乐器时说,我总觉得民族乐器到了高潮的时候总是推不上去。(大意)这位导演没有贬损自己民族音乐的意思。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试想一下,《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前奏不用西洋乐器,而用民乐演奏的话,结论就不言而喻了。和西洋乐器相比较,中国民族乐器在音域、音质、音准、音色、音量诸方面都有着较大的距离。而在音阶体系中,由于中国的音乐调式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五行”有着紧密的血缘关系,便产生了独特的“五声音阶”的调式体系:宫、商、角、徵、羽,分别对应于金、木、水、火、土。

  文化决定了中国民族音乐调式体系的构成。

  王立平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面对“五声音阶”构成的调式体系?换句话说,未来的《红楼梦》音乐是以中国的旋律音程展开,还是摈弃该体系,全盘照搬西方的“和声音程”展开?或者是两者有机结合?第二个问题更是无法回避的:这就是乐器的配置。中国民族乐器以其独特的音色和音质与西洋乐器及其鲜明地区别开来,其最大的特点是非常适合于独奏,适合于抒发细腻的、东方文化中特有的情感。但无须讳言,中国民族乐器不太适合于合奏,特别是那种西方交响乐队编制式的合奏。前些时候,看到陈燮阳指挥着中国民族乐队,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奏《拉德斯基进行曲》,心里很不是滋味。平心而论,艺术家们的演奏无可挑剔,各种乐器认真而巧妙地模仿原曲配器中的每一种西洋乐器的特色,在音域上也尽力进行了拓展,基本上还原了该曲的风格,金色大厅响起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正是这些成功的模仿和掌声深深地刺激了我:我们用不着枉自尊大,也用不着妄自菲薄。我们承认我们民族乐器先天的不足,不等于我们对其缺乏自信和自尊!汉民族文化阴柔有余阳刚不足是不争的事实(这在《红楼梦》中体现的最为明显),但这不等于我们就没有一丝阳刚之气。我想大厅里的人们最终记住的不是这惟妙惟肖的模仿,而是艺术家们那高山流水般意境的独奏曲目。简单地说,你模仿的越像,你自身失去的就越多。而你失去的这些,正是我们中国民族乐器引以自豪的东西,我们文化中最优秀的部分。第三个问题是核心问题,也就是王立平能否成功的关键:作品的音乐主题。

  是“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是“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是“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想这一定难坏了王立平。因为这些都是,又都不是。

  三.感动

  屏住呼吸,轻轻地按动收录机的键子。1987年的5月,由曹雪芹作词、王立平作曲、陈力、王洁实演唱的《红楼梦》歌曲,伴着夏日的清风,传入我的耳鼓。

  《序曲》奏响了。是石罄还是编钟?抑或是钟琴(久违了,识别音色的功能已经蜕化)?,深沉、厚重的音符以绵长的音频带出了陈力那银子般的、穿透力极强的哼鸣,在“场响”的作用下,空旷而寂寥。是在描绘青埂峰吧?

  是小调,阴柔的小调。旋律在主音和属音的音区里徘徊、飘飞,继而又在下属音的音区里展开了叙述。似乎在说,你知道吗?这是一个令人感慨和惆怅的故事……当旋律又漂移到主音区域时,一个令我为之惊喜和叫绝的情景出现了——在下属音上,在一个乐段结束后,王立平转调了!这个转调非同小可,在一个古色古香的故事里,把西方调式体系中的功能自如而自信地加以运用,天才!

  叙述在继续,转调后的旋律依然充溢着浓重的感慨和惆怅,只不过它是用器乐来进行演绎的。哦,听出来了,有二胡,有琵琶、古筝等弹拨乐器;旋律性很强但音域相对狭窄的二胡能承载如此厚重的红楼底蕴吗?王立平怎样解决?敢用小提琴吗?任何一个作曲者在为乐曲配器时,一旦碰到二胡和小提琴狭路相逢的尴尬局面,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它们的音色既相近又排斥,稍有不慎,便会两败俱伤,而配器者也将遭到圈内圈外音乐人的一致耻笑!

  出现了,小提琴和二胡一起出现了!一样的旋律,王立平将小提琴的音域置于二胡高八度的位置上,在乐曲的高潮处,小提琴的高亢的音符与华夏的二胡深沉和谐地融为一体,与中国的弹拨乐器融为一体,与中国大鼓、钹融为一体,成功地营造出20世纪80年代视角的红楼主题——满腔惆怅,无限感慨!

  旋律结束了——哦,还没有结束,古筝抹出一个叹息似的滑音,滑音的尾音和主音构成了大三度!这个结尾太棒了!哦,还没有结束,一声沉闷、结实的锣音猛然响起……

  哦,这是大厦将倾的先兆,是这个诗礼簪缨族的丧钟!

  一首又一首,王立平终于把我完完全全地带进了他用音符和旋律所构筑的红楼世界:深情而沉郁的《红豆曲》,以男女两个声别依次演唱,青山隐隐,绿水悠悠;凄清而伤感的《紫菱洲》以竹笛咏叹,古筝宣叙,秋风萧瑟、别情依依;《叹香菱》凄苦委婉,《枉凝眉》如诉如泣,《分骨肉》千里东风、对天长哭……

  《秋窗风雨夕》里的琵琶和古琴用的好,时断时续的音符滴滴答答,仿佛是那黄昏的秋雨滴落在纱窗的窗棂和绿纱上!旋律也好,十六分音符和四分音符的连接,把颦儿外静内动的心绪与缠绵的秋雨交织在一起,分不出哪滴是雨,哪滴是泪……是啊,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此情此景,就是一个阳刚气十足的男人,也不免会心生惆怅,更况颦儿?

  旋律突然活跃起来,清脆的弹拨乐器响了,怎么节奏如此富有弹性?哦,是《聪明累》!总算盼到了。这真是“见凤姐,恨凤姐,没有凤姐想凤姐”!近乎轻快的节奏,近乎活波的旋律,王立平要表现什么?还有上滑音、下滑音——哦,是讥讽,是警世。难得的大调,但旋律的走向具有鲜明的小调倾向……总于回归了,在进入“呼喇喇似大厦倾”时,旋律回归大调,悲伤的色彩终于显现——王立平为王熙凤设计了大调的悲伤,谁让你是脂粉堆里的英雄?

  听,是《题帕三绝》。王立平看了多少遍红楼啊?简直钻到林姑娘心里去了!悲喜交集,浮想联翩;有羞涩,有感慨,有惆怅,有追思……赠帕、题帕是宝黛爱情的一个伟大的转折点,王立平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几乎调动了所有能够体现主题的动机与乐汇:曲折的旋律,大量的装饰音,恰到好处的休止……在第三乐句,色彩凸现明朗,我的眼前浮现出我想象中的潇湘子——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

  一副板,三根弦。《好了歌》令我思绪万千。略显沙哑的、几近自然本嗓的音色,这是王洁实吗?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从雪芹创作《好了歌》到今天的200多年里,有多少人继续在这条路上奋然前行!他们以王熙凤等人为光辉榜样,将王熙凤精神发扬光大,创造出惊人的“业绩”!而最后的结局却几乎都如歌中所唱。歌声渐渐弱下去,弱下去,跛足道人远去了,带着世人诸多的梦想远去了……

  我的心脏突然莫名其妙地疾跳不已,我在等什么?

  响起来了,响起来了!无尽的东风掀起柔曼的绣帘,漫天飞舞的落花,在我的企盼中载着忧伤凄然飘来……

  以女声齐唱开始,然后突然闪出林黛玉的自述,就像一个新锐导演的蒙太奇,在大全景的交代后,突然给你一个大特写,令你为之一振!男声部出现了,与女声部构成了与女独相对应的复调。哦,“独倚花锄”一句,是由男声部演唱的,构思绝妙!王立平是否在以此暗示,这是宝玉对黛玉的怜惜?

  接近高潮了,接近高潮了,旋律进入下一乐段,“问天”的主题出现了!陈力的演唱已近乎嘶喊——“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与她的嘶喊同时出现的,是乐队的大全奏。中国大鼓啊,你也在为颦儿的痛苦,添上一声声愤怒的狂吼;由西洋音乐体系的和声构成的复调,以哼鸣的方式,深化了“问天”的意蕴。当“问天”乐句第二次出现时,我捂住自己的胸口……这是一个大曲子。曲式结构复杂而又严谨:A_B_C_D_C(变奏)_A_D _C,特别是A段的反复出现,使全曲带有鲜明的回旋曲特色,曲折逶迤,重峦叠嶂,将颦儿那一腔惆怅宣泄得淋漓酣畅。

  《葬花吟》是《红楼梦》音乐的核心形象,是确立整个音乐内部结构的奠基石。《葬花吟》音乐形象的确立,为整个音乐的展开铺平了道路。王立平忠实体现《红楼梦》原著的意旨,同时,又以当代人的视角,将“叹花”提升到“问天”这一人文高度,在昨天与今天之间,架起一座精致典雅的天籁之桥,为当代人解读红楼,提供了听觉意义上的范本。

  咔,磁带停止了转动。一种极为罕见的、久违了的感觉,强烈地揉搓着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是造物主对人类的恩赐——感动。在我的记忆中,有此种感动的经历只有二次,一次是听到《命运交响曲》第二主题,一次是听到《玛丽诺之歌》……

  《葬花吟》使我有了第三次感动。而这次感动的,是我们自己民族的音乐!

  王立平以毫不掩饰的非商业化、非娱乐化倾向,宣告了自己对曹雪芹的忠实,对《红楼梦》的挚爱,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忠贞不渝。在80年代的中期,在浮躁之风愈吹愈烈的时刻,为我们注入了一股清澈的溪流,让20世纪的中国音乐殿堂,重新飘扬起“阳春白雪”的旗帜!

  四.感想

  非常遗憾,我的手头没有任何关于王立平的《红楼梦》音乐的资料,我只能凭两只耳朵和一盒磁带,去进行分析阐发。但正是这种资料的匮乏,反而使我更加用心地去聆听,去感受,去探寻。

  整部红楼音乐,旋律的构成,基本上是中国传统音乐的五声音阶,但却应用了西方的大小调式的和声体系,进行立体的搭建,使整部音乐具有了全新的形象和色彩。由于小调所具有的阴柔特质,因此整部作品中小调的居多,三首大调作品是《聪明累》(F大调)、《题帕三绝》(C大调)和《好了歌》(F大调)。其他作品中,D小调的竟有5首。可见,王立平对的构思是多么的精细。大小调的合理运用,使整部作品在主题、风格和色彩上都达到了艺术层面上的均衡。

  民族器乐的巧妙运用,又一次验证了中国民族乐器的独特魅力。《紫菱洲》前奏中竹笛、古筝的绝妙衔接、《聪明累》中弹拨乐器与演唱者旋律的形影相随、《好了歌》中大三弦与响板的一唱一和……王立平将中国传统乐器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西洋弦乐的加盟,也为红楼主旨的提升起到了不可小视的作用。在《聪明累》中,中国的弹拨乐器正是同西洋弦乐器的有机融合,才成功地将王熙凤的音乐形象塑造得立体而饱满。

  每一首作品都具有自己鲜明的特色,都具有本身的音乐主题。而当你统览全部作品时又发现,它们竟然是如此的和谐、统一。即使像《聪明累》、《好了歌》这样自身特色异常突出的作品,最终的音乐解决,依然落在了“惆怅”和“感慨”这一大主题的范畴之中。

  这里不得不谈一谈歌词的选择。

  《红》剧没有找词作家写歌词,是十分明智的。可以说,任何一个当代词作家的歌词放在曹公的诗词面前,都会显得苍白而做作。通篇看来,歌词的选择基本上以判词和仙曲为主(6首),以林黛玉的诗作为辅(3首),兼顾贾宝玉(2首)。《葬花吟》、《秋窗风雨夕》进行了裁剪,且裁剪得非常顺畅,我所担心的“破构”局面没有出现。《好了歌》只用了前两段,这个裁剪真是高明,既没有削弱原词的主题,又使全曲有了归结感。好裁缝。喜欢红楼的人都知道,判词和仙曲的措词较之雪芹其它诗词,在美感上稍有逊色。这不是雪芹无有功力,而实在是措词服从内容所致。“一从二令三人木”、“自从两地生孤木”(均为拆字法)、“玉带林中挂”(谐音倒读法)、“情既相逢必主淫”,特别是“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这样的词句,不但粗糙而且拗口。所以,从对曹公判词和仙曲的遴选上可以看出,红楼主创者颇下了一番功夫。

  还要说一说主唱。

  当听说红楼开拍时,我立刻想到了主唱。当在磁带上看到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时,我还有些担心——这是谁呀?记得还是在文化宫工作的时候,我们文化宫艺术团一个唱美声的女孩子对我说:我看到陈力了,可牛了……我估计她说的“牛”是一个误解。我觉得,那是一个在把曹雪芹笔下的人物,用自己的歌喉成功演绎之后的深沉。作为一个半专业性质的乐团(长春一汽)的声乐演员,陈力面对的竞争对手,是大名鼎鼎的郑绪岚、远征等业绩斐然的腕级人物。《红》剧的主创者能够选中她,个中原因十分明白:她的嗓子就是为《红楼梦》生的。直到今天我还是困惑,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够把红楼的意蕴演绎得如此深邃?陈力的自然条件自必说,我所惊叹的,是她对人物的深刻而准确的把握,对词曲中底蕴的深层次挖掘,对歌曲的特定情绪的掌控。听陈力的演唱,特别是听《秋窗风雨夕》和《葬花吟》等歌曲时时,我常常想:如果黛玉会唱歌,一定是这样的嗓音吧?一定也是这样的情绪吧?

  行文至此,说几句闲话。红剧挑选林黛玉的演员时,可谓万里挑一,最后,从阳刚气逼人的“钢都”选中了陈晓旭。姑苏林黛玉的扮演者出自东北,耐人寻味。又是最后,红楼歌曲的主唱,选中了长春的陈力,又一个耐人寻味。这样,红剧的主创中的核心人物,东北占去大半,这颇有些“央视春晚”的意味。你看,原著者曹公祖籍辽阳,他的先祖曹振彦曾经是我所居住的东北重镇的父母官,为官口碑极好。怪也不怪?

  字字看来皆是血,三年辛苦不寻常。

  苦难成就了曹雪芹,《红楼梦》成就了王立平。

  满纸天籁音,一把爱红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满腔惆怅,无限感慨!

  我敢说,随着岁月的流逝,电视剧《红楼梦》将会渐渐被人遗忘,被新版剧所侵蚀;但王立平的红楼音乐至少在50年之内,无人超越!如果有一天,哪位作曲家被委以为新版红剧作曲,这位作曲家将是多么的不幸……

  五.感言

  看过《红》剧后,由于有剧情的比照,遗憾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具体地说,应该有薛宝钗的歌。

  钗黛合一,是曹公的精心设计。当然,正由于这个设计,使宝钗的歌曲无从着落。在判词中,钗黛合一;在故事里,薛宝钗一味地声明,要以女工为要,所以她从不自己写些诗作(也许写了不想示人)。这样,关于她命运的歌曲似乎就无可奈何了。我却认为,宝钗的歌曲大可一写。她那篇立意新奇,才气横溢的《临江仙?咏柳絮》放着不用作甚?太对不起曹公了!试想一下,暮春时节的千柳庄,一身布衣的薛宝钗,背着宝玉出家后生下的孩子,在野地里挖野菜。突然,一个包着的物件从她的怀里滑落出来,掉在草丛中——宝玉出家时随手丢下的“宝玉。”她拾起来,捧着它慢慢地站起身,无助而凄苦的目光投向她头顶那湛蓝的高天……起风了,春风解舞,柳絮纷飞。这时,“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的均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歌声由弱渐强地响起,合着宝钗背上孩子的哭声,在田野上回荡;镜头慢慢拉开,成为大全景……

  这不好吗?

  还有秦可卿。

  不知怎么回事,我对秦可卿一丝也恨不起来。在我的生活圈子中,就有类 似于她这样的女孩子。也怪了,只要是这样的女孩子,就漂亮,就对人平和,热情,善良,而且不论对同性还是异性。她常常使我在内心发出感叹:她要是不那么风流该多好啊!造物主赋予此种天性于极少的几个尤物,我们可以叹息,但不应鄙视。我觉得,“孽海情天”下面那一幅对联,作为秦可卿歌曲的歌词再合适不过了。当那一带红绸飘向画梁时,当迷离的香尘飘然落下时,“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的歌声响起来了,秦可卿那一躯风流之体悬在半空,那香尘仍在徐徐飘落……

  这不可以吗?

  最后是花袭人。

  袭人出嫁了,蒋玉菡用一抬小轿接走了她。宝玉、宝钗、“好歹留着”的麝月,向着渐渐远去的他们挥手……这时,不应该响起“枉自温柔和顺……”的歌声吗?

  也许,王立平都写了,由于剧情、人物戏分、红学家观点等种种原因,最终没能获得通过。但可以肯定,绝不是王立平作品本身的原因。但这是王立平的遗憾,是所有红迷的遗憾,是所有喜爱雪芹诗作和红楼音乐的人的遗憾,当然,也是电视剧《红楼梦》本身的遗憾。最后,它是我们这一代人永远的遗憾……

  但我毕竟是幸运的。

  我还是幸福的,因为我热爱音乐。这使我能够从另一道门,走进王立平的红楼世界。

  红楼梦主题曲插曲全集

二、纪传体小说-名字1

  部队下午三点准时出发,这次拉练是团里组织的大型军事行动,除了岛上部队,其余全部参加,共有两千多人。当连队在公路集结时,得胜发现公路上有几十挂三套大马车在路边排了长长的一大溜,赶车的和一些村里派来的老百姓冲上前来爭抢他们的背包往马车上扔。他们说:解放军同志,你们都是为了我们才这样做,背这么重的背包怎能走那么远的路?几乎每挂车上都有两三个背包了,同时也都有两三个战士在那跟他们爭抢着。最后团领导同地方干部讲清这次拉练的意义后,老百姓才不情愿地将爭抢到的背包还给了战士们。

  部队出发了,很多老百姓拿着用棉被包起来的热馒头硬往战士手里塞。还摆了好几处开水供应点,很多妇女拿碗装着热水直往战士面前递。一边递一边说着温暖人心的话,那場景同解放战爭时期民工支前沒什么两样,着实令人感动。经过一番撕扯,部队终于向前行进了,拉练算是正式开始。

  走前几十里他们并沒感到怎么累,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气温也更低,体弱的战士渐渐地走不动了。得胜就往后传话,教把这些战士的枪传上来。传上来的枪自然由班长来背,最多时得胜背上多背两支枪。战士们也互相帮助,就这样又走了几十里,班里无一人掉队。中途有时走到岔路口,连长就喊通讯员展开地图,打开指北针,判定好方位,便继续前进。

  前面传来命令,让部队原地休息。得胜趁机挨个了解战士们的情况,顺便说些鼓励的话。由于出了很多汗,得胜觉得渴了。他很快想起水壶里装的酒,便拧开壶盖张嘴喝了一口,感觉还不错,体内一阵热乎乎的,还真有点解渴。他这边得意自已装酒不装水的小技俩,这边想给战士们也喝一口。但是坏了,水壶沾在嘴上拿不下来啦。嘴张不开的他也讲不出话,便一边推战士一把,一边指着嘴,同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战士们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大家想出一个办法,就是轮流往班长嘴里吹热气。但必须得很近才能起作用,有的干脆就吻上班长的嘴吹,好长时间才把水壶拿了下来。得胜摸摸嘴皮,发现一点沒伤着。日后得胜还开了个玩笑,说如果水壶拿不下来的话,他叼着水壶继续行军那该多搞笑呀!

  就这样,他们从下午三点一直走到次日凌晨四点。到目的地时,得胜他们这样的大班也只剩下得胜等四人,其余全部掉队,被团里的收容车拉到目的地。

  到了打前站战友安排好的老百姓家里,他们四个累得连背包都解不下来。因为在路上为防止背包脱落,在胸前用小手绢将背包带的两侧扎紧。这时连解那小手绢的心思都沒有了,就背着背包仰面躺在炕上再也不想起来。

  房东大婶一个一个地帮他们解下背包,又到炊事班给打来早饭。等他们草草地吃过早饭后,大婶又打来热水,炕前放一只小凳,将热水盆放在上面,挨个给他们洗脚。得胜他们也有推让,但一是己经沒什么力气抗爭,二是大婶心疼他们执意要洗,最后还是大婶给洗的脚。衣服怎样脱的都不知道,反正是倒头便睡。

  他们在大婶家里一直睡到午后,醒来后上侧所时得胜看到院子里有一只大公鸡,大约四五斤重。他想,昨晚战士们走那么远的路非常辛苦,部队伙食又不好,要能把这只鸡杀了炖一炖让大家吃上一顿那该多好。

  于是他沒多想,进屋找到房东大婶,商量要买这只鸡吃。大婶听完嗔怪地说道:买什么买呀,我给你们杀了,不用给钱。得胜哪敢白吃,那还不成了国民党兵?他坚持与大婶商量买,并着重讲到必须是当地最高价,否则决不能吃这鸡。大婶沒法,只好同意了。

  得胜派战士到村里打听了鸡的价格,找来称把鸡抓来称了一下,共五斤二两,按当地最高价给大婶付了钱,这才让大婶杀鸡,当然鸡钱是得胜用自已的津贴费付的。吃鸡时得胜顺便开了个小会,简单总结了一下就叫大家休息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得胜便发起了高烧。卫生员给注射了青霉素,但不到三个小时便又烧起来。由于高烧不退,他连着三天几乎沒吃什么东西。去解手时都得用手扶着墙,让他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弱不禁风。

  第三天,卫生员看到得胜这个样子,觉着不对劲,便用连里的毛驴车把得胜拉到团里卫生队。到那里一透枧,发现得胜腋中线第四肋以下胸膜撕裂,从而引起发高烧,诊断为胸膜炎。卫生队当时沒有条件治疗这种病,便由卫生队派人把得胜送到双鸭山陆军二五八医院治疗。

  得胜的病比较重,每天都要肌肉注射青琏霉素。不知当时为什么沒有打点滴的,不管什么炎症都是注射药物,医生说得打几个月针以后才能视情况决定是否继续。内科主任是位解放战爭时期入伍的老军医,经验丰富。他对前方送来的得胜很关心,重新进行了全面细致地检查,制定了最佳的治疗方案。并关照主管医生时刻注意病情发展,以便取得最好的疗效。

  护士们都是与得胜几乎同龄的女兵,她们生性活泼,长相俊秀。她们得知得胜是从珍宝岛防区来的,一有时间便几个人一起到得胜住的三五三病房,缠着得胜,要他讲有关珍宝岛的故事。得胜跟她们讲了珍宝岛的地理位置、战斗发生原因与过程、我军伤亡人数、苏军新式武器、孙玉国等十大战斗英雄事迹、现在前方军事态势等。他讲的都是前方部队内部才能知道的,很具权威性,同后方所传说法有很大差别。女兵们从来沒听到这么真实全面的故事,不时地问这问那。几番如此,得胜同她们渐渐地熟悉起来。

  部队医院与地方医院最大的区別是:地方医院医生和病人之间是纯粹地医患关糸,而部队医院则是战友关系。大家都是当兵的,也就顺理成章。由于年龄相差无几,吃饭又都在一个食堂,时间一长,也就无话不说了,有时也彼此开些小玩笑。

  三五三病房共住三人,得胜住门口第一张床。中间住一位坦克兵连长,靠南窗住个长得大姑娘似的四川战士。随着病情的好转,得胜渐渐恢复了他爱说爱笑的活泼性格。有时也搞点恶作剧,甚至给护士起外号。护士小英个头较矮,在病房走廊经过时,病房门的玻璃上只露出她的白色护士帽。再加上她走路快,得胜便给人起了个一道白光的外号,意思是只看到白帽一闪而过却见不到人影。由于是战友关系,平时又很熟。所以当面叫时护士们挥手便打,当然是带着笑容的那种轻打,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沒有。病号们也是嘻皮笑脸,好像很享受的样子。这在地方医院是不可以的,那得互相尊重,严肃一点才行。

  有一天,傍晚五点左右,得胜他们吃完晚饭后。同室的三人便換上军装,一起到江北公园散步。快到公园时,前面来了一男一女两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他俩见到得胜他们三人后,便向他们敬了个少先队礼,一起说道:解放军叔叔好!得胜见到孩子们这样有礼貌,很是喜欢。便上前撫摸着小学生的头,说:小朋友好!说着便侧身目送两个小学生离开。

  这时他发现身后三十米处有三个女护士也穿着军装,边说着话边向这边走来,想必也是到公园去的。他便一把拉过两个小学生,对他们说:你们看,那边还有三个解放军,快去叫解放军嬸嬸好,两名小学生点头说好。得胜赶紧转身拉了连长他俩一下,告诉他俩放慢脚步,好听笑话。

  只一会儿工夫,就听到身后传来清亮的解放军嬸嬸好的喊声,得胜故意转身顺着声音向前看去。只见三个女护士瞪大了眼晴,问那两个小学生:是谁教你们这样叫的?两名小学生朝得胜他们这边一指说:是他们。笑话看过了,得胜想转身躲开。但是来不及了,三人中的小英护士发现了刚想转身逃跑,脸上带着坏笑的得胜。只听她大声喊道:好啊,张发财,你等着。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五点,又到了打针的时间,刚好那天护士小英当班。只见她跟平时一样,两手端着搪瓷托盘,里面装着多个针管和药水瓶。当时三五三病房只有得胜还需注射琏霉素。她推开门,和气地对躺在病床上的得胜说:张发财,打针啦。得胜和平常打针时一样,侧转身,用一只手将病号服裤子的一侧往下褪了一点,露出能打针的部位,在那等着。

  这边小英护士就兑药水,再将药水抽到针管里,做着注射前的准备。平日里注射时,为减轻病号的紧张情绪,护士会用手指在针头和皮肤接触点轻轻地划动。这样可以减轻紧张,使肌肉松驰,便于注射顺利完成。

  得胜做梦也沒想到这次不一样了。只见小英护士举着针管来到得胜病床前,对准他屁股露出的那个部位,猛地将针扎了进去,顺手用全力将针管里的药水一股脑地推了进去。然后迅速拔出针来,放进托盘端起便走。她什么也不说,但得胜看见她分明在笑,还是那种嘻皮笑脸的,得意的笑。

  再看看这边的得胜。只听他啊的大叫一声,一只手捂住了屁股。打针的部位鼓起了一个蛋黄大小的包。痛得他赶忙用手揉起来,半个多小时也沒能全部吸收。

  吃早饭时,他见到了小英护士。她笑咪咪地问得胜:疼不疼?看你还敢不敢了。得胜连忙点头说:再也不敢了。小英护士一边笑一边又打了得胜一下:亏你想得出。得胜后来说,这件事跟报复一说沒有半毛钱的关系。他觉得恰恰相反,这正好反映出那难得而珍贵的战友情意。从此以后,他们的关系一如常往,甚至更加地好了。

  经过四个半月的住院治疗,在医生精心地治疗、护士战友们无微不至的护理照顾下,得胜于当年八月痊癒出院,返回部队。那时他们连己经与兄弟连队换防完毕,得胜他们三排负责离珍宝岛不远的七里沁岛的防守。

  七里沁岛是乌苏里江流经中苏边境的最大岛屿,有珍宝岛三个大。岛上挖有弯曲的战壕,它的尽头连着一座水泥地堡,得胜他们班就住在里面。每隔一段距离还挖一个暗的观察哨,里面放有望远镜。白天,他们就沿着战壕巡防,到各个观察哨里用望远镜观察苏联方面的各种情况。什么有几名苏军士兵军官或玛达姆到过江边,他们是钓魚还是溜弯。苏军直升机起飞架次,有无枪击炮响。甚至连冬天沿冰面相互越境的狗熊、马鹿、狍子等动物的大概只数都要记录下来,每天傍晚用电话向团指挥所报告。

  上岛后,部队立即进入一级战斗准备。所有枪支子弹一律上膛关上保险,刺刀要打开。地堡门前两侧有十数颗手榴弹,都把保险盖拧开,揭掉上面的防潮纸,将顶端带有小铁环的白色尼龙绳拉直,成一溜地摆放在地堡门口两边的水泥台上。旁边的工事里架着一挺平时部队并未装备过的十二.七高射机枪,当然也是子弹在膛上。这一切就是要告诉战士们这里是前线,使大家从思想上紧张起来,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中苏双方约定每月会唔一次。到了那天,双方代表在各自江边举起小红旗,示意可以开始。对方同意后便搖小船到江心分界线会面,有翻译跟着,讲这一个月来对方有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和不友好的举动。由于双方都沒什么发生,过一段时间再见面时就相互握手,说几句表示友好的话,有时还互递香烟,就算是和平共处了。

  得胜他们上岛时正值夏季,黑龙江的蚊子大白天都咬人。尤其是解大便时,那屁股拍得通红也当不了被蚊子咬好多个大包,奇痒无比。于是有的战士便想出个办法,用两根粗点的树枝做成简易的梯子,再找一棵比较容易爬的树,借助梯子爬到树上解大便。便完后下来再用铁锹将排泄物铲走埋起来,这样蚊子咬的就能轻点。得胜想,用这种方法解大便在全军可能都是绝无仅有的。

  还有那瞎眼蜢,大的都有知了那么大。它不光叮上吸你的血,由于它嘴上用来吸血的针粗,飞走后会在你被叮咬的地方留下肉眼都可以看到的小洞。同时鼓起一个大红包,真是又痛又痒,使人看过头皮都发麻。

  得胜住院去了沒看到。据战友讲,有一次,军长到岛上来看望战士们,他站在战壕里给大家讲几句话。这期间,蚊子们也不知他官有多大,只见这些人中数他最高,也最胖。于是大家一起都奔他飞去,把军长咬得连连拍打自已粗壮的脖子和脸頰,估计讲话的时间也缩短了很多。军长回去后沒多久,防蚊帽,防蚊油便装备到部队,战士们从此也少遭了不少的罪。

  转眼到了冬季,乌苏里江冻成了一个天然的大冰場。冰层有三米多厚,苏军最先进的T62坦克重达五十吨,就是沿冰面开到珍宝岛向我军进行攻击的,由此可见冰层的厚度。

  得胜他们每天晚上都要站两个小时哨。江面上由于沒有树林阻挡,所以稍有一点穿江风气温便能达到零下45度以下。站哨时,穿上格外配备的毡靴、皮裤和羊皮大衣。就这样还要不停地走动,否则会被冻坏的。

  他们所住的地堡是沒有门的。冬天只在入口处挂一床军绿色的棉被,就是地方上用来盖蔬菜的那种。由于作用不大,室内温度还是非常低。战士们每两人挤在一起,这样身上就能盖两床被子。再加上两件皮大衣下铺上盖,头上还要戴上棉帽子。等到被窝暖过来以后,倒也能安然入睡。大头鞋都得放到被窝里捂着,否则到半夜换哨或是早上起床时它会冻成直板,根本穿不上去。交接哨时,下哨的战士便钻进上哨战士的被窝。以此类推,直到早晨起床。

  尽管条件如此艰苦,也挡不住战士们保卫祖国的坚強决心。他们自制了乒乓球台,做了些滑冰车,用来自娱自乐。得胜现在还不错的乒乓球技术,就是那时从战友那学到的。

  由于对岸苏联那边全是山,沒人能居住。我们这边则是大片的沼泽地,离岛一百多里外才会有零星的老百姓居住,因此岛上的一切都是原生态的。得胜住的地堡不远处有几个水很浅的小水泡子,到跟前便能清楚地看到一群大魚在水里游动。他们便拿来一条床单,把它抻直了,两头各一名战士用手抓住两个角。下面的那只手伸到水泡子的底部,这样慢慢地往前赶。快到边时两人同时用力往上一兜,几十条一二斤重的大鲫魚便被甩上了岸。它们浑身金黄,活蹦乱跳,真是令人喜欢。

  在江边,他们时常见到甲魚在面前慢慢地爬行,它们视人如无物。因为它们从来沒接触到人,自然就不知道有危险。江边淤泥中有很多的河蚌,大的直径有二尺多。有的战士下到水里用脚踩,看哪个最大便抱上岸,放在日头底下晒,只几天工夫蚌便被晒死而张开那厚厚的壳。他们用水将那两半蚌壳洗净凉干后收藏起来,说是将来复员时带回家,底下用麦秸草做个套垫坐上去,便是一个漂亮的饭盆。这真是个好主意,那蚌壳里面光亮不说,还带有颜色,用来盛饭真是实用,不少战士都收藏了这样的蚌壳。

  有一次,得胜在战壕中巡逻时,发现前方战壕边上一棵五六米高的小树上站着一只大鸟。这鸟长的真漂亮,身上红蓝黃绿好几种颜色,能有一尺长那么大。他慢慢地靠近那棵小树,想近距离再看仔细一点。

  但是尽管他人都站在了树下,那鸟还是沒有飞走的意思,依然站在那里。这下得胜可看清楚了。除了羽毛,那鸟还有一对白色的小眼窝,就连那略扁但不长的小嘴都是橙色的。不管得胜怎么看它,它始终不飞。

  得胜就取下打开剌刀的步枪,握住枪柄向那鸟伸去,刺刀尖离那鸟也就两米的距离,但它还是不飞。并且转动两只小眼看着你,似乎在说:这是什么动物,还想够着我,沒门!四十多年过去了,得胜说,如果现在再见到那样的鸟,恐怕离它几十米它就飞走了。

  七三年初,得胜换防下岛,同时一年一度的老兵复员也开始了。因为身体原因提不了干,因此他也在复员名单中。

  连里搞了个欢送老兵的会餐,在当时部队是沒有盘子的。大家都是将脸盆用肥皂洗干净,一个盆里装几个菜,这样两个脸盆便可搞定。一个班给了一瓶白酒,战友们轮流给班长敬酒,那天晚上,得胜凭生第一次喝醉了。

  第二天,得胜便与战友们挥汨相别,登上了送老兵回乡的列车。列车开到师部时停了下来,是要捎上师部复员的老兵。由于得胜刚与战友分別,也就沒有什么心情,只是呆坐在车厢里。不经意间他抬起头来,猛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所在车厢的另一端往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左右观看,脸上略显焦急。那不是刘小南吗!得胜赶紧起身迎了上去。这时的刘小南也看到了老班长,他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抱住得胜便很大声地哭起来。得胜紧紧地抱住他,自已的眼泪也止不住往下流,两个许久才松开。

  刘小南说他知道今天有列车来拉师部复员的老兵,便想,如果班长今年复员的话,肯定也在这列车上,这才上车寻找。他告诉班长说,他现在工作很顺心,马上就要入党了。

  列车开动时他一直立在车站上摇动着右手,滿眼是泪地目送老班长渐渐地远去。至今想到当时的情景,得胜都唏嘘不己,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要想得到別人的尊重,首先要尊重別人。第二天,张发财回到家乡,结束了他四年零一个月的部队生活。

  第四章 职场争夺

  一九七三年三月,张发财回到了他阔別了四年多的家乡,开始了他人生的另一段艰辛历程。

  有时真的是命运弄人。得胜复员那年正好赶上了全国第一年老兵复员哪来哪去,不包分配。据说是当时由大寨村党总支书记升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陈永贵找到毛 ,向毛 汇报农村工作。他说,我们农村把一个青年人培养到十八岁,就被国家挑好的征入部队。在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学了几年,成材了,但复员后都被分到城里当了工人。结果我们农村人材越来越少,连找个年青的基层干部都很难。您还要我做好农村的发展工作,真的挺难。

  毛 听罢非常赞同陈永贵的说法,当即下令,从今年起,复员兵实行哪来哪去。城市来的回城市,农村来的回农村。抛开个人利益,得胜觉得毛 确实英明,这个指示决定了我国以后一个时期农村建设发展的速度和质量。共产党员张发财毫无怨言地回乡参加农业生产劳动。

  他们家乡地处近郊,主要生产蔬菜供应城市。刚回乡时,他把部队里的习惯自然地带到了地方。讲话注意政治,干活带头苦干,分配不计得失。连走路都是挺胸抬头,一复步一米五,每分钟七十二步的那种训练有素的军人范。

  当年十月,队里換他做生产队的蔬菜推销员,负责将生产队产的蔬菜销往市内,同时负责队里所需生产资料的釆购。当年他便把队里的蔬菜产值从四万多元提高到五万多元。那时的蔬菜价格由国家物价部门定价,再由蔬菜公司批发给零售商店,商店再在批发价的基础上加最多不超过百分之二十二的利润出售给市民。在这三个环节中,农民与零售商店是一对矛盾的主体。农民想多卖点钱以增加集体收入,商店则想少给农民点钱以增加门市的销售利润。而蔬菜公司却只管划定蔬菜价格,菜价的高低与公司利益无关。所以农商之间为各自利益爭吵不断,一直以来都解决不了。

  为了缓解双方矛盾,做好市場供应。蔬菜公司决定在农村找四名懂业务善沟通的农民,做为农民代表,由公司出工资,分別到市内四个大的批发市場。他们以中间人的身份,负责解决农民和商店之间在蔬菜定价上的爭端。得胜做为四人之一被招到一个批发市場担任这个工作。

  这时的得胜思想已经成熟了很多。凭着自已的经验和能力,他釆用菜好卖时做商家的工作,让他们对农民送来的菜少一些挑剔,让农民多卖点钱。菜不好卖时,他又做好农民兄弟的工作,让他们适当地让一点,使商家减少些损失。他这样做双方都能接受,对得胜的工作都给予了支持。

  在这期间,得胜还做了两件他自已开玩笑说惊天动地的两件事。黃河路有一个天桥菜市场,有一天,他们收到红旗五队送去的两吨多水萝卜。那是早上五点多由生产队上市内拉粪的拖拉机捎去的,值班的蔬菜公司人员沒仔细看,便给划了个二三等各一半的价钱。六点半时,大家都上班了。那门市蔬菜负责人打来电话说价格划高了,叫得胜去看看,能否改一下。得胜赶到该门市后,对这车水萝卜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凭经验他发现不是划高了,而是划低了,并且低的离谱。于是他便把蔬菜公司有关领导和划价那员工,全区七大商店驻批发部的釆购员一并喊到现場。有些生产队推销员也闻讯赶到。得胜在众人面前愤怒地对这种不负责任的侵害农民利益的做法提出高调的批评和抗议,要求各方严肃处理解决。最后各方仔细查看了水萝卜的质量,做出了一等二等各八十和二十的最终决定。这还是得胜稍做让步的价格,实际应再高十个百分点。这算惊动了天桥门市,得胜说就叫惊天吧。

  第二件事是关于农民的问题。那年秋后,大白菜大批量上市,有一个生产队拉一汽车七八吨重的大白菜到泉涌门市。卸完后不一会,门市便来电话投诉。得胜马上赶到。他发现这车菜夾有不少不成心的菜,并且野蛮卸车,将很多成心的菜摔的稀碎。蔬菜等级划得也很高,难怪门市很不高兴。这一次他沒找他人,而是自已做主,将这车菜的一等全部去掉,再扣总重量百分之五的散差。虽然生产队推销员一肚子意见,但在事实面前和得胜的严肃批评下,也只好低头接受了这样的处理结果。得胜说这算动地,就是动了种地农民的利益。

  通过这两件事的处理,得胜的工作受到供销双方的赞许,大家都十分支持他的工作,彼此也都成了要好的朋友。他在那里干了两年半。后来中央有文件规定不许私招乱拉农村劳动力,他便又回到生产队劳动。

  沒多久,党的农村承包责任制在全国展开。得胜觉得这项政策对农民增收有好处,便在全村第一个找领导提出承包土地申请。经过批准,他承包了生产队的八亩菜地。成为全村唯一的个人承包户,也是全市第一蔬菜承包大戶。

  由于政策对头,得胜干的很有劲头。早晨天刚亮,他便赶到地里干活。中午骑车回家吃饭,往返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再干到天黑。他一天能插四亩地黄瓜架,使当地农民见到都觉得怎么可能而十分惊讶。收黃瓜时,由于怕耽误马车上市的时间,他天不亮便开始摘,凭手摸来判断这黃瓜成熟沒有。到队里马车来拉时,他己经摘完两千多斤黃瓜,一点没影响马车上市的时间。

  夏天除草,太阳最足的中午,别人怕晒都躲在家里里午休。得胜却认为这是锄草的最佳时机,因为太阳光強,草锄下来死的快。于是他便越是阳光足,天气热,越是在地里锄草,效率自然非常高,可以说一遍顶两遍。但可想而知,大中午顶着烈曰劳作确是十分辛苦,那真正是汗滴禾下土的真实写照。

  汗水換来了丰收,第一年他便掙了两个队长才能挣到的钱,但个中辛苦只有他知道。第二年,聪明的得胜改变了思路。他在山东雇了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又在附近农村雇了两个年青的姑娘,三人一起来帮他种菜。有不少人都说得胜累熊了,抗不住了,他也不想掙那么多的钱了。但是他们不知道得胜他有自已的想法。

  由于有三个人来帮他,这样就把他解放了出来,自已卖自产的菜。种菜忙的时候,种菜的从一个变成了四个。田间管理跟上去了,产量几乎翻倍,自已卖菜又把批零差那百分之二十多赚了回来。当年他便使自已的收入比前一年翻了一番还多一些,成为全村农业战线上唯一的万元戶。大家要知道,那年在效益最差的生产组里劳动了一年的妇女劳力最少的才掙几百元钱,这同自觉践行党在农村承包政策的张发财形成了多大的反差。实践证明,要想叫农民富起来,政策是第一位的。而把政策落实到位,提高农民朋友的认识是问题的症结所在。那一年,他还被评为各级先进生产者和区模范专业户。

  有一天,领导找到他,说中央有文件规定不让共产党员雇人,说那是剝削,收回了得胜的土地。在队长的提议下,让他再多雇些人,由他当组长给生产队干,说这就不剝削了。

  全村共有二十个蔬菜生产组,他们组土地最薄,那是农业学大寨时大家用黃泥在河滩上垫出来的土地。土层最深处只有二尺厚,有的地方连一尺都沒有,一镢头下去便能刨到石头底,在得胜来之前这个组每年产值在全村都是倒数第一。由于得胜业务熟练,组织得力,当组长第一年产值便升到全村第三。

  第二年得胜又想了很多办法。比如提前几天将地里己沒有什么价值的黃瓜拔掉,抢种一茬小白菜。只二十天时间,小白菜便收获上市。并且全市在这个时节并无谁家能产小白菜,连蔬菜公司价目表上都沒有小白菜的价格,只能议价出售。由于少,因此十分抢手,又是议价,卖的价钱比黃瓜都高。再加上产量高,便一亩能顶两亩黃瓜卖的钱。还有他春季在黃瓜和云豆地里套种大头菜,又不影响这两种作物生长,又有格外的收入。

  那时在得胜他们那个地区,春季百姓消费的蔬菜主要是越冬菠菜。由于保护地很少,一直到五一节大家都主要靠吃这种蔬菜。那一年可能是大家种的少,或是普遍减产的原因,四月二十几曰得胜便发现邻近的蔬菜队菠菜几乎都收完了,而他们还有三亩沒收。他敏锐地查觉到,是不是別的地方也快沒有了?他便骑上自行车,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向北跑了两个主要生产蔬菜的公社。不出他之所料,別的公社也是所剩无几,剩下的那点还有些沈阳、丹东等地的外来车辆在那等着拉。

  回来后,他便向生产队蔬菜推销员表示停止收获上市。并安排人给己经长得很高的菠菜浇了一遍透水,并施了少许尿素化肥来促使菠菜加速生长。五一前一天又浇了一遍水。在这一个星期里,推销员多次督促得胜说现在菠菜好卖,你赶紧收割上市,一定能卖个好等级。还有个车老板说,过了五一菜不好卖,我就不给他拉,让他烂在地里。由于得胜心里有底,因此任你怎样说,就是不理会。

  五月三曰,市場几乎见不到菠菜的影子,其它的蔬菜又不到上市的时间,市場几乎无菜可卖。蔬菜公司见状,也把菠菜的批发价提高了很多。这时得胜那三亩菠菜被两次浇水和施肥催得长高了很多,但由于不缺水,还是很鮮嫩。由于气温的升高,产量几乎翻倍。

  利用这大好时机,他开始抢收。每天收割一大汽车,只三天便抢收完毕。他那车菜拉到批发部便全部划为一等,还要分到七八家门市。开车的不愿意,但蔬菜公司批发员做工作说要照顾大局,叫大家都能卖一点,沒办法也只好答应。

  这件事反映出得胜的聪明和对事物观察仔细的作风,现在叫市场调研,但当时人们很难做到这一点。这也是得胜在薄地取得好收成的关健原因。就这样,第二年他们组的产值便坐上了全村第一的宝座,可算创造出奇迹。区农业局,公社农业办公窒,经常带人到他这里参观学习。他也曾在区里蔬菜工作会议上做过经验介绍,可謂名声大振。

  每年的年底,村里都评选劳动模范。连续三年被评上的,退休时工资翻倍。村里给蔬菜行业两个劳模名额,结果开表彰大会时产值第一的得胜拿条床单坐在台下,而第二,第三却都抱着床鸭绒被坐在台上,胸前还戴朵大红花。私底下得胜忿忿不平地说:劳动模范就是谁干的好谁模范,这算什么?

  回家后,他让妻子拿剪刀来,要把那越看越不顺眼的床单撕成若干布条,挂在临街的大树上以示抗议。在妻子的极力劝说下,他才冷静地放弃了这种过激的做法。但得胜并沒有因此而消极下来,在以后的两三年间,他们组始终是村里蔬菜产值的前三名,当然也总不是劳动模范。

  他之所以能取得这些突出的成绩,与他关心下属,善于用人是分不开的。雇佣的临时工,別的组都舍不得给他们好菜吃,往往都是上市挑下来的,老的,烂的。但得胜则是让炊事员自已到地里摘,想吃什么,就摘什么,砍什么,当然都是挑最好的。还经常请临时工看电影,或在农闲时放假,让他们去市内逛街。

  社员也一样。有个比得胜大两岁的女社员,得胜称她二姐的。春季收菜忙的时候,她膝盖积水不能上班。但看到组里活忙,得胜平時对自已又特別好,便咬牙坚持来上班。不能蹲着,就坐在地上割菜,得胜发现后便強行将她带到医院去。医生说要手术,家属正好又在国外工作。得胜便毅然决然地代为签字,使手术能如期完成。出院后在家养伤的几个月得胜也都给记上工分。是二姐的劳动态度感动了得胜,而得胜的做法又令二姐感动的直哭。

  平日里,如果天气不好,或大干一場任务提前完成时,得胜都组织大家打扑克或打麻将玩。不会打的不行,我教你。学不会怎么办?不记工分!所以他手下的四个女社员都在跟他干活的那几年学会了打扑克和麻将。至今有人玩麻将时还说,我这麻将是在得胜逼迫下才学会的。

  每次收菜,得胜都会叫社员挑质量好的留一些分给四个社员,从来沒停止过。

  有一次十一国庆节,她们四个说过节家里有客人,问得胜能不能多分一点黃瓜。得胜说:这样吧,你们每人拿一只土篮子,自已到地里摘,每人一筐,装多少你们自已说了算。结果好长时间也不见几人回来,他便到黃瓜地里去看。

  到那一看,得胜乐了。原来她们每人把那篮子塞得太滿了,胳膊伸不进去就挎不出来,抱又抱不动,再说一抱那黃瓜便会散掉,直把四人困在黃瓜地里出不来了。看到得胜来到跟前,她们也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得胜便喊来几名临时工,帮助她们将黃瓜抬了回来。得胜对下属的这种关心爱护发生了类似化学反应,让同志们把她们的能量发挥到最大,产生出一种神奇的力量。

  村领导见他有能力,又敬业。便调他到村里任主管农业的副主任,并让得胜交代了组里的工作,回家等接到村里通知便到任上班。副主任掙的当然比组长多。但是,等了许多天也沒来通知,后来被人莫名取代了。得胜被吊在了半空,在家待分配,月工资五百元。当组长时,他工资加奖金每年怎也得有一万五六,现在官沒当上,工资却少了一万。他每天早上看着人们兴高采烈地去上班,自已在家待着干上火。因此患上了严重地焦虑症,晚上不吃药不能入睡,体重降到了百斤以内,身心受到极大摧残。

  后来換了一届领导,他上任的第一天便把得胜调到村农业办公室任副主任,工资按主任给付。在这期间,他两次被提名任两个队的队长。一次因为有人挑拨说,別队的人不能到我们队当队长而被別人顶替。另一次则被既得利益者以威胁的手段,逼迫领导不得不放弃对得胜的提拔使用。

  更有甚者。有一次,得胜中午上班与一妇女同行。途中,他看到千米之外的山坡上有浓烟升起。便问那妇女说:是不是着火了?话音刚落,他便看到浓烟中冒出了火苗,赶忙将手中工具交与妇女,自已跑步上山救火。那个妇女还在后面玩笑地喊道:共产党员,冲啊!他一口气跑到山上。到那一看,山上并无一人,此时火己烧了二三十棵松树。风虽不大,但火还是迅速地向四周漫延着。不容多想,他立刻折下一根松树枝,对准火头一路打了过去。打火先打头,这是得胜在部队当兵时学到的救火常识,在这还真派上了用場。

  大约五分钟后,又跑上来两个背书包的小男生。得胜每人给折了一根松树枝,教他们怎样扑打,怕孩子小火烧伤了他们。又过了约十分钟,村办汽车修理厂开一辆大客车,拉着几十名工人来到山脚下,大家一起跑上山来将火扑灭。得胜见火己灭,便抽身与两名小学生一起下山上班去了。他认为这点小事是共产党员应该做的,并不求表揚什么的。

  谁知事出所料。多曰后,公社召开党员学习动员大会,传达了区委关于在全区开展党员教育活动的文件。不点名地称我们公社党员问题也不少,有人放火还冒充救火英雄。话说的很难听。

  得胜听完便问周围一起开会的党员:这说的是谁呀?有位党小组长说:就是你呀,我们在支部开党小组长会时,有人说救火时谁都看到只有你一个人在山上。再说救完火你回头就走,那不是逃离现场吗?得胜听到这里真是无言以对。

  后来,得胜向支部提出了申诉。经与他同行的那个妇女提供了按有手印的证明后,才被免去放火的罪名。并在几天后发给他一张护林防火先进工作者的奖状,外加一件价值十元的女式粉色半袖衫。此事让得胜哭笑不得。也不知谁的思维如此简单,谁先在山上就是谁放火?你们搞点调查再下定论好不好。话又说回来,放火那可是杀人之后的重罪,为什么不报警呢?

  九十年代末,李家村经济发展的很快。村里有钱了,便开始投资美化家乡。成立了绿化办公室,得胜出任办公室主任。他带領三十多人的队伍奋力苦干,共种植草坪三万多平米,栽各种大小树木两万多株。只两年工夫,便使李家村彻底改变了农村面貌,变的同城市一样美丽。领导对得胜的工作十分滿意,对他的组织能力多次给予肯定和表揚。

  一天,领导找到得胜,说有一家企业多年亏损,村里每年都要贴六七十万也始终不见起色。要得胜到这个企业做主管,自负盈亏。得胜对这个企业十分了解,知道他去问题能得到解决,便一口应承下来。三天后,企业法人換人。村领导带新法人到企业办交接,但人不是张发财。是名跟该企业毫无关联的另外一个人,还配了个什么顾问。结果可想而知,该企业在以后还是连续亏损,每年村里都要给大量的补贴,员工才得以生存下来。

  那一年村里组织主任以上干部到日本参观学习。得胜在日本的那八天里并不看风景名胜,只是细心观察日本与中国有哪些差別。导游兼翻译小张是总政歌舞团退伍的男兵,干部中唯有得胜当过兵,因此两人一见如故,十分谈得来。

  当时的日本大街上根本沒有泥土,连路边的树木都要在天亮以前用水喷一遍,以洗刷树叶上可能存在的飘浮物。饭馆门前绝沒有痰渍和烟头。公厕随处可见,几乎沒有异味,且供应手纸,那手纸用完再換也无人偷拿。吃日本料理时,大家都要把鞋脱下来放在门口。出来时各穿各的,并沒有穿二百一双的把人二千一双穿走了的。商店门口有一伞架,顾客下雨天打的伞是不能带进商店的,那样伞上的水会打湿地面。大家都将伞放在伞架上,出来时也是各拿各的。

  导游告诉得胜说,有一次日本铁路新干线某车站发生了一起事故。列车快进站时,突然有一名日本人晕倒掉下站台。一韩国留学生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将此人托举上站台,但自已沒来得及上来列车便开了过来,被挤成肉饼而牺牲。因为日本铁路新干线车厢和站台之间是平的,间距精确到厘米,因此那学生根本沒地方躲闪才酿成悲剧。

  日本有关方面在事故现場发现这个问题,马上逐级上报整改方案,上边马上签发同意文书。只三天时间,全日本所有铁路车站全部建成向站台一方凹进去,用来防护用的,能容几个人躲进去的洞,从根本上解决了类似事件的危险。可见日本人办事效率有多高。

  在福冈机場,得胜他们在机場候机大厅发现一女子在做清洁工。她走过来擦得胜和导游小张跟前的镜子。那镜子是帮助旅客整理衣帽用的,有两米多高。由于那女清洁工个头矮,够不到顶,她伸直手臂也只能擦到一半多一点。得胜见状,就让小张给翻译,表示由他来帮助擦,回答是谢谢。说完自已到不远处搬来一个小凳,站在上面擦完了镜子。得胜又叫小张问她,为什么不用他人帮忙,小事一桩嘛。对方回答非常简单:因为我拿工资。这件事对得胜触动很大。他认为,各民族都有他先进和文明的东西,应相互借鉴和学习,那样才能进步快一点。不能因为过去他们侵略过我们,便一味地喊人日本鬼子,人家有好的东西不妨拿来为我所用。

  到后来,由于乡镇企业不景气,他们村经济状况不好。便解散了绿化队伍。得胜则被调到物业公司任管理处长,工资由企业出,直到他退休。

  从复员开始到退休,得胜在职場爭斗了三十五年。他头脑聪明,爱岗敬业,不畏艰苦,努力奋斗。却总是失败。并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四五六地发生着。他也在想,我为什么总失败,都败给谁了?渐渐地他明白了。他不是败给了哪个人,而是败给了社会,败给了社会上那普遍而恶劣的私欲和利益琏条。同时也是自已打败了自已。设想一下,如果他能拍马逢迎说好话,把领导夫人说成西施再世,姑娘说成仙女下凡,儿子说成貌比潘安,那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得胜亲眼看见有个一心想巴结领导,以便升官发财的人,他站在领导身边,看到领导肩上落有一根寸把长的头发。便用手轻轻拈起,呈送到领导面前。脸上带着媚笑说:领导,您看,您身上有根头发。那意思是说我帮你收拾干净了。此人将献媚做到了极致,直弄得张发财下顿饭省吃了不少。

  得胜就是沒能顺应社会潮流,正真的性格使他认死理,总相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忽视了世俗的力量。自恃已勇,一个人与社会对抗。那除了失败还能有別的结果吗?现实是残酷的。一连串的打击,硬生生将一个在是非面前仗义直言,在中苏对峙的战場上也敢单枪匹马夜闯森林,连死都不怕的铮铮铁汉,变成了一个唯领导是从,胆小怕事的熊包软蛋。悲剧呀!直把一个信仰真理,一心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的共产党员变得有些信神了。他希望上天能看到人们所做的恶行而给予惩罚,这样也显得公平些。

  他有时想把自已的小名改了,干脆叫世柏,与失败谐音。但是爹妈给起的,都叫了半个世纪的名字是想改就能改的吗?他终于想通了。他认为过去的就叫他过去吧,最重要的是要活在当下。于是他每天坚持锻炼身体,希望有一天像他一样经历苦难的平民百姓们都能健康快乐地生活着,而那些魚肉百姓的贪官们,则把別人的和自已的钱一起拿来在病床上一万,两万,三万地数着。嘴里还不断地念着小三,小四,小五六的名字。突然,他们觉得天空飘来四个字:恶有恶报。被吓得一怔,再仔细听,忽而又觉得地下似乎也有动靜。不要!他们真的不想再听到那地下传来的召喚,钱还沒花完呢!想到这,他们便翻着白眼,手脚僵直,浑身颤抖。继而口吐白沫,不醒人事,彻底崩溃了。想着想着,得胜笑了,他真的笑了,就像他终于胜利了在那庆祝似的。

  第五章 家庭生活

  刚复员的得胜也算是一表人材。他一七五的身高,不胖不瘦的身材。两道粗黑的短眉下嵌着一双智慧的大眼,稍显瘦削的脸庞五官也还端正。但因家庭多年贫困,当地姑娘无人肯嫁。她们但凡有点模样都到市内找对象,哪怕是扫大街挑大粪的环卫工都在范围之內。当然得胜眼光也不是低,当地姑娘他也只看中一人,算是暗恋吧。这姑娘虽不算俊,但性格内向不张揚,稳重大方,打份得体,算是高冷的那种好姑娘。后来她嫁人去了日本定居。

  得胜清楚地认识到,要想让別人看得起,必须要改变家中贫穷的现状。在他与家人共同努力下,复员后的第二年便盖起了那时在当地数得上的六间大瓦房。盖房所用石头全是得胜自已上山釆的,所以省了不少钱。他想,姑娘们非要找城里的工人,我也要找城里的姑娘。便放言说,我张发财非下乡知青不娶,这事在李家村沒人不知道。他还真的做到了,七六年秋天,经人介绍,他认识了下乡知青王倩,现在他都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那天下午,他从蔬菜批发部下班。上身穿一件洗得后背都变成白色的蓝的确良衬衫,再搭一条略显短些的旧裤子。脚穿一双断开多处,粘了又粘的塑料凉鞋,骑上自行车便赶往介绍人家中。结果双方一见钟情。得胜被一米六五高且又长相俊秀的王倩深深地吸引住了,王倩也看中了质朴实在的得胜。在以后的交往中,王倩告诉得胜,说她的父亲原是市公安局机关行政科长,是一九四五年建市时第一批警察。文化大革命时被人打成历史反革命,遣送到农村劳动改造,至今还戴着历史反革命帽子接受管制,她担心得胜同她结婚后会不会影响到自已的前途。一个共产党员娶一个反革命女儿做老婆能行吗?得胜很坚决地说道:我娶的是你,又不是你爸。再说党章国法哪条规定共产党员不许娶反革命分子的女儿做老婆?他的态度也使王倩觉得自已找对了人,从此对得胜特別地好。

  第二年,他们便登记结婚了。那是一九七七年八月二十八曰。那时农民是一两肉都不供应的,糖也一样,根本买不到。啤酒也只是在春节才每户供应四瓶。由于得胜在蔬菜批发部工作,这些便都不是问题。猪肉在部队服务社一买就是一半猪,纸包糖块三十斤,啤酒管够喝。三角二分钱一斤的大海螺买了一麻袋,三角八分一斤的大黃花魚也给婚宴增色不少。蔬菜公司和零售商店各给出了一辆吉普车,这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得胜带车到六十里外将新娘拉到李家村。

  山坡上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乡亲们,公司和商店也来了不少的领导和同事,婚礼办得非常热闹。当时参加婚礼只拿两元钱便可,一对枕巾或一只暖水瓶也行。谁要给十元以上,那便是家里条件好,或是沾亲戚的人家。在李家村,还沒有一家用汽车拉新娘,何况是两辆。都是坐火车和公交车来,再由男方接。稍近点的还有骑自行车带个小包袱自行赶往婆家。得胜现在想起当年婚礼规格,都还觉得对得起爱人及亲属,自已当时也特有面儿。

  第二年八月,他们的儿子出生了。给孩子起个啥名字?得胜跟爱人说,我张发财虽然小名得胜,但总也沒胜。想好好读书找出路,却偏赶上文化大革命而中止了学业。想当兵复员当工人,又赶上全国第一年哪来哪去不分配。弄得自已至今还是农民,算是沒出路。儿子将来不能像爸爸那样沒出路,并且路要多一些。他找了个最大的数放在中间,给儿子起名张兆路,小名大路。期望儿子将来出路多多,远胜其父。

  为了生计,刚满月不久的王倩便要出去上班。得胜舍不得了。他对妻子说:我张发财找起老婆便能养起老婆,不让她上班干活。王倩不肯,她觉得自已身体还好,能帮家里一点还是要帮一点。得胜答应了她。但他告诉王倩,轻点的活,干净的活你干,脏活累活你回头就走。结果是组长凡是分配些脏累的活,到现場都会少一人。女同事有的回家吵自已的男人,说你看人家得胜怎样对待老婆的,你呢?就这样,王倩在菜园子共干了六年活,最多的一年干了二百八十天,那还是队里规定干不满二百五十天不算社龄以后。最少的一年才干了一百六十天,女同事们都羡慕不己。

  但得胜家的收入还是比一般社员家高不少。他一年能出栏四头猪,仅此一项便可抵一个女劳力一年的收入。婚后的得胜非常肯干,包工挖果树坑都累到挖完坑自已却无力爬上坑来,得喊人帮忙拉才能上来。他还利用业余时间上山采石,拉了三十多汽车。自已挖地基自已和泥,用这些石头一块一块地垒院墙。并且都是一个人干,从未找人帮忙过。前后近两年的时间,石头用完了,院墙也垒好了。墙高两米,共有四十多延长米。院墙完工后,得胜也从开始干时不懂瓦工,到完工时几乎可以帮人家盖房子的半拉大工了。可以说他是一个居家好男人,以后他承包土地成为万元戶就更不用说了。

  儿子兆路像极了爸爸。他十分地聪明,四岁时在幼儿园便能熟练地玩魔方。很多大人都不信,纷纷赶到幼儿园看他亲自演示,这才相信这孩子真的会玩,也都赞叹不己。

  到了大路该上学的年龄。得胜想,这么聪明的孩子不能让他在农村小学读书。那里条件不好,师资队伍也差很多。那时岳父已经平反官复原职,于是他便托岳父找人把孩子送到离家不远的一所大学附属子弟小学。但人家不收农民的孩子,他便向人家介绍说这孩子如何地聪明,又会这又会那的。教导主任负责招生,她听完得胜的介绍后,说那我得考考他。得胜当时想,小学入学考试无非是一百以内加减法,顶多再背个唐诗什么的,这些对大路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但主任考的题目却出人意料。只见她坐在写字台前,指着桌子问兆路:一张桌子几个角?兆路答:四个角。她又问:割去一个角还剩几个角?兆路瞅了一眼写字台:还剩五个角。主任正点头时他又补充了一句:也可以剩三个角。主任抬起头问道:那怎样割才能剩三个角呢?她是不相信这么小的孩子就有对角线的眼力。只见兆路用小手在写字台中间斜着划了一条直线,生生将个写字台割下一半,使它变成了两个一般大的三角形,主任频频点头。她又拿出一本画册,指着上边一幅画中的公路和树问:为什么这边的路宽树大,而那边的路窄树小?兆路答:画这幅画的人是站在这边往远处画的,那么靠近他的路就宽,树也就自然会大。而越往远处画路就看着越窄,树也越来越小。主任又问:你和几个小朋友前后站成一队,从前面数你是第三名,从后面数你是第四名,这一队小朋友共有几名?兆路略一思考,马上答道:共有六名小朋友。只考完这三个题,主任便滿睑笑容地站起身来说:这样的孩子太少了,我们收下了。并把兆路分到年级重点一班。以后得胜曾有意问过几十名在校小学生这三道题,百分之八十答不上来或回答不准确。尤其是前后站队共几人的问题,有很多大人都能答错,或好长时间才能答上来。

  从一年级下学期开始,兆路便担任班长兼体委,一直到初中毕业。他是少先队大队委,区十佳少先队员,市三好学生,市第一届础润奖获得者。在小学五年级时,他以市小学生奥材匹克数学竟赛第一名的成绩,代表市里参加在长春举行的全国华罗庚数学金杯赛,获铜奖。那时升初中也是需要考试的,他是全校唯一的保送生。別的同学都去参加考试,把他一个人放在图书馆里看书。凡是考试,他总是班里第一名,只一次他考了个第二。开家长会时,班主任老师特意站在教室二楼拐角处等候张发财。见面便说:这次兆路考第二那是因为考第一的那个同学超水平发挥,你千万不能责怪他,下次第一肯定还是他的。

  有很多学生家长见到张发财都会问,说你儿子学习那么好,你是怎样辅导的,有什么好经验能不能告诉我们。得胜很诚实地告诉他们,说自已生产队里很忙,根本沒有时间给孩子做辅导。家长们很多人都不信,说我们请人辅导孩子都比不上兆路的成绩,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方法不愿意告诉我们。得胜只好笑着回答说,可能是遗传基因的问题吧。家长们便再也不问。

  初升高时,得胜想让兆路上最好的高中。那年正好市第一重点二十四中学面向全市召一个特长班,共收四十几名学生。经过严格的考试,兆路以第二十名的成绩考入这个特长班。他们班四十几名同学中,在原校当班长的就有三十多名。每次考试,他们高一年级四个班近两百名同学参加,前三十名肯定是他们高一~一班的。

  转眼来到高考。那时是沒考试前先填报考哪所学校,报完后如果考试成绩与所报考的学校要求分数不符,便降档录取,很是严格。经过三次模拟考,兆路只一次考了630分,超过清华北大610分的录取分数线。剩下那两次都在六百分左右,这样便沒有十足地把握报考清华和北大,因此最终挑了个也在北京的北方交通大学。因为南方的好院校兆路嫌潮热不想去,再加上很多要好的同学都报在北大和清华。再说北方交大也是全国重点,最后还是选择去那里。结果兆路高考成绩是621分,远高于两所著名高校的录取线。他们班共有十六名同学考上清华北大,其中有两名女同学就是以614分的成绩被北大录取的。

  大学毕业后,兆路的同学有十数名都拿到了美国高校的奖学金到美国留学了,日本新加坡的也有好几个。得胜想,儿子不能落在別人后面。便自费给兆路报了赴英留学,在英国伯明翰大学读了三年研究生。

  学成回国后,由于所学建筑管理专业过时,国内房地产行业走下坡路而工作难找。最后凭自已的爱好进入金融业。起初是做股票,有了积累后便开始做期货。凭着分析红绿两条线赚差价。每天在电脑前坐上三四个小时,也能每月赚个万把块。不用挤车上班,也不用看老板脸色。早晨可睡懒觉,下午三点收盘便去健身房,吃穿够用倒也自在。得胜觉得也还行,兆路吗,到底有一条属于自已的路。但他期盼着有一天兆路能在业务上有所突破,越赚越多。

  在家庭生活中,得胜体会到:女人是用来疼爱的,而不是用来使喚的。男人是用来依靠的,而不是用来管教的。感受是双方的,只要你有情有意,对方定有感知而给予回报。

  结婚四十年来,爱人从来不用他洗衣做饭,连洗碗都不用。有时他也想帮忙干一点,爱人都不让。他自已从来沒给自已买过一件衣物,哪怕是一双袜子。饮食起居,一日三餐,睡前酸奶,内衣洗換,全由妻子料理。妻子爱干净,窗明几净必不自说。进门后鞋子要用抹布擦净鞋边和鞋底方能入柜存放。洗碗用的那布用完后要拧干叠成方块放在指定地点才行,连刷牙用的杯子都得摆的方向整齐一致。如有违反,有时也狮吼两声,得胜从不计较,一切照办,倒也相安无事。

  他对妻子也很好。一切收入全部上交,你买多贵的衣服从不干涉。妻子哪儿不舒服,便赶紧领去医院检查,有时也帮忙捶捶背,按按腰,也算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到如今都是早晨起床后,得胜只管自去洗漱,被子由妻子来叠。开窗换气后得胜便扑向电脑。这时他能收到妻子递过来的小盒子,里面装有三个剝好的核挑和两颗大枣,还有一小把红皮小花生米。每天如此,从不间断。每当与別人谈到妻子的话题,他总是说,自已虽然经历了太多的失败,但在家庭生活上我胜利了。我找了个好妻子,她给我生了个好儿子。现如今儿子又给生了个一样聪明的小孙子,可以说是幸福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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